视频剪刀手的江湖：信仰、诱惑和暗礁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霞光社
做一个影视博主，短视频时代的“财富密码”。
在短视频平台快速崛起的过程中，影视解说以及相关的二创内容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流量抓手。
在抖音，“毒舌电影”凭借影视解说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积累起近5700万粉丝。在B站，“木鱼水心”、“阿斗归来了”等百万粉丝的影视区UP主早已成为平台头部达人。
流量之外，造富的故事也围绕影视博主展开。知乎有个提问“普通人不太知道的暴利行业有哪些”，在这个问题下的一个高赞回答是“影视剪辑号”，紧接着还有介绍如何入门的详细教程。
轻松入门、月入数万，真真假假的消息吸引着后来者扑向这个行业。但拨开光怪陆离的造梦神话，这个行业最真实的是从业者关于奋斗与热爱的故事：
他们有人差点误入歧途、负债20万，但凭借制作扎实的历史向视频，成为坐拥百万粉丝的大V；有人还是在校大学生，初试水吐槽内容，就做出百万播放的爆款视频；还有人是视频制作行业的职业“打工人”，在业余时间成为小UP主，为爱发电。
这是一个短视频时代的机会，却也不得不面临现实的问题。近日，爱奇艺、腾讯视频、优酷等逾70家影视传媒单位企业联合声明，表示将对公众账号生产运营者未经授权剪辑、切条、搬运、传播影视作品内容行为发起法律维权。
外界解读这一动作是对影视博主的集中扫射。而被卷入风暴的博主们在想些什么？“剪刀手”们的故事又将出现怎样变数？
坐拥百万粉丝，但一度赚不到钱
浅海最初做短视频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成为百万粉丝的大V。
当时是2019年，浅海刚从“危险的边缘”悬崖勒马——为了谋生，在网贷最疯狂的时候，他和表哥一起做着微商和个人贷相关的灰色生意。
“当时我意识到不对劲，自己怎么能沦落这种境地，做这些打擦边球的事情。”浅海及时收了手，还搬了家，远离之前的那些狐朋狗友们。
但他的表哥却不以为然。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条道走到黑的表哥锒铛入狱了。浪子回头的浅海也遇到了麻烦，之前借给表哥的不少钱都是来自信用卡和贷款，利滚利后，欠款接近20万。表哥去坐牢，这笔债务只能自己来还。
浅海想了不少办法。那时，抖音等短视频平台正处于高速发展的红利期，浅海加入的一些自媒体写稿群里也有人试水，其中一位大哥把书里的金句摘出来做成5、6秒的短视频，居然一个月就能收获一万多的粉丝。
“哎呦，我一看这不难，做视频我会啊。”此前，浅海学过不少东西，平面设计、视频制作、写稿，关于做视频的各项技能点都有，他觉得这个事情可以试试。
2019年初，浅海注册了抖音账号，名为“唠点历史”。浅海喜欢历史，他试着用锦州话配音，制作搞笑的历史向短视频，时长几分钟。刚开始他也不懂运营，一口气做了7个视频，全部上传到平台。
没想到，视频一下就火了，不到一个月就有了10万粉。夸张的时候，“唠点历史”一天就能涨粉一万。
浅海完全没想到，初次做短视频能这么顺利，“好像之前积累的东西都在这个时候用上了”。之后用户需求增加，“唠点历史”又进行了一次把内容升级，做10分钟左右的知识类中视频。
这一升级，又带来了新流量。2019年10月16日，“唠点历史”发布了一则7分2秒的《百年留学史》，一下子在抖音走红。
视频的播放量很快达到四千万，点赞也有上百万。“只要刷抖音，就能看到这条视频。”凭借这条视频，“唠点历史”涨粉百万。
不到一年，浅海从一个入门新手，变成了百万粉丝的大V。
鲜花掌声也都来了。2019年末的时候，还有大会专门邀请浅海做嘉宾，为他颁奖。
但头脑清醒的浅海知道这些都是表面繁华。而且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空有百万粉丝，却赚不到钱。
“原本也是能赚钱的，是我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儿。”
在那时的抖音上，文化向大V通常可以带货卖书。这是一个普遍的盈利模式。不少厉害的出版社也找到过浅海，但问题是，好书的成本非常高，“可能卖一本也就能赚几块钱。”
真正能赚钱的是一些成功学、鸡汤内容。特别是有些没有版权的公版书，简直是地下出版商的赚钱法宝，但书的质量却“差到你上厕所都不想用”。
卖盗版书不是正道，浅海决定不碰。
另一个赚钱的方式是接广告。2019年，浅海刚火的时候就有广告商找过来，有一个月甚至一下子来了10个广告主。“一个商单1万，一月就能赚10万。”
浅海有自己的考虑。“我不想接保险之类乱七八糟的广告，好不容易火了，总要爱惜羽毛。”最后，浅海与《上新了故宫》文传苑还有另外一个历史向宣传片制作方达成了合作，“这些很契合的商业合作比较少能碰到，但不会影响你的口碑。”
浅海另外一个想法是，只要自己认真做内容，广告合作总是不会少的。结果，2020年疫情让他傻眼了，“对接的广告公司‘黄’了大半，比我还惨。”
这下好了，广告这条路也走不通了。当时浅海还试过做直播，一个月只赚了300元。
此时，他那近20万的债仍然背在身上。
做短视频是一项精神和身体高度紧张的活儿。在这个领域，一夜爆红是少有的神话，更多的人是在持续坚持、反复打磨中才能"逼"出好作品。浅海也在不断鞭策自己，探索内容的上限，随之而来的压力可想而知。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躺在地上，没办法动了。后来，医生告诉他这是神经官能症，一个症状就是濒死感。
那一刻，浅海觉得自己像是要死了，也像是得了重感冒，头上被蒙了厚厚的袋子，喘不过气。他开始用刀在身上来回划。浅海说，这不是自残而是自救，“这样才能在麻木中找到一些存在感。”
再聊起这段痛苦回忆时，浅海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是挺了过来。“就在去年下半年的时候，我就突然走出来了，心里的包袱一下子就没有了。抛开名和利，我就是想做些好内容出来。”
浅海赌了一把，决定再次升级内容——制作长视频内容。去年11月，他花了一个月查资料、制作了一期讲述朱元璋一生的视频，时长近一个小时。这个视频被他上传到了B站，播放量超过了40万。
后来，他陆续在B站上传了讲述楚汉之争、秦国崛起等6个视频，“唠点历史”的B站粉丝数快速涨到了11万。“我发现，B站的氛围和其他平台很不一样，你可以从每个视频的弹幕和评论区讨论感受到，粉丝认可度非常高。”
粉丝的认可让浅海相信，做“硬核”内容是有价值的。而伴随着疫情形势的好转和浅海在B站再度闯出名堂，又有广告商和其他平台编辑找到了他。
“现在，靠平台激励、广告和签约费，我每个月的收入在4、5万左右。不好的广告我还是不接，靠着做好内容，我能站着把钱赚了，把债还了。”
浅海还有个计划，以后赚到钱的话会组建团队制作原创内容，“做百分百版权的东西。”
实际上，从做短视频第一天起，前海就已经在思考版权问题。原创的成本过高，对于新人来说，使用一些素材进行剪辑门槛更低。在他制作视频内容的过程中，就会遇到使用影视素材的情况。
“有时候选取内容素材，影视剧或许是最适合的。但我这样历史类内容和影视解说视频还是有区别的，我们不会大段大段的用人家的原片，最终讲述的也不是电视剧内容，而是自己的文案。”
尽管已经十分注意——从使用的字体、图片、音乐、视频素材，浅海都会尽量使用可购买的版权内容。但对于是否侵权，浅海还是有疑惑的。
他专门去研究过相关的法律，但在国内目前尚未健全的版权保护制度和不成熟的版权意识下，也不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否能够完全规避侵权风险。
浅海认为，当前的视频制作领域确实存在大量的侵权问题，但仅从最近的行业声明来看，侵权边界的界定、细则如何落地等关键问题还没有被明确，“一刀切的方法肯定是不可行的，这样只会造成双输的结局。”
在他看来，如果能够推出明确的制度，比如可以花钱来购买剪辑版权，事情或许能简单一些。浅海想以制作原创内容主动摆脱当前的版权困境，“我的目标是做《河西走廊》那样的内容，很难，但想试试。”
一个视频B站播放300万，但不想做全职UP主
“虚弱的羊驼”在B站做UP主已经好几年了。此前，因为喜欢看混剪视频，她就自学视频剪辑，也尝试在B站上传混剪视频，但并没有什么名气。
她真正找到自己的定位——“影视UP主”还是在去年底。
当时，她喜欢的小说《斗罗大陆》翻拍的电视剧发布了预告片。“看完了之后，就觉得有万千槽点想要吐槽。”在喜欢的IP被“糟蹋”的怒意加持下，“虚弱的羊驼”用了一下午就剪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吐槽向视频，“前后不超过6小时”。
去年11月5号，“虚弱的羊驼”把视频上传了B站，名字就叫做《【吐槽】斗罗大陆真人电视剧就这？啥玩意儿啊我的天》，直白又简单。
该视频的播放量很快就超过了100万，这让一开始只是想吐个槽的“虚弱的羊驼”意识到，B站用户对吐槽向内容的欢迎程度简直逆天。要知道，她之前做的混剪视频一般仅有几千的播放量。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大家现在没有时间追剧，再加上有些剧剧集冗长，节奏拖沓，逼着人们去吐槽。
第一个视频反馈还不错的情况下，“虚弱的羊驼”正式成为了影视区的吐槽UP主。她会主动关注最近在播或即将上线的影视剧、综艺。“一般我会选自己比较在行的方向，比如电竞类作品，或感兴趣剧集。”
对“虚弱的羊驼”来说，并不是一定要吐槽。虽然，在过去的半年间，她所发布的吐槽向的视频大多都有不错的流量，特别是她后来发布吐槽《斗罗大陆》的第二期视频，播放量达到了327万。而且，在整个B站，吐槽时下火热剧集就是很多影视UP主们心照不宣的“财富密码”。
“其实找到一个能吐槽出内容的剧集并不容易。我在找方向的时候，会先看某个剧的前3~5集，根据自己的观剧感受判断究竟是要吐槽还是安利。”
最近她上传的一个关于《长歌行》的视频，其实就是一个安利向的内容。“我看前面的剧集，个人感觉确实没有大家说的那样糟糕，甚至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所以就做了个安利视频。”
“虚弱的羊驼”发布《长歌行》相关的视频，弹幕热闹极了
但这个视频发布后，“虚弱的羊驼”的评论和私聊里涌入了大量不同的声音，支持的、反驳的，战作一团。这种情况在以前发吐槽内容时都比较少见。
“因为有些剧可能真的烂到连粉丝都不好意思站出来维护，大家的观感比较一致。但在我看来，《长歌行》这个剧，有不足也有做得不错的地方，大家的看法不一样。再加上这个剧有流量出演，路人、流量粉丝、原著党，各个群体容易辩论起来。”
“虚弱的羊驼”也会加入由自己发布视频引发的辩论中。“辱骂的评论我都直接拉黑了，一些理性的建议我会礼貌回复，但有些人总是想‘教育’我什么是好内容，这就让人忍不住想辩论一番。”
在《长歌行》的那个视频下，“虚弱的羊驼”和B站用户激情battle了五六百条评论。这种激情甚至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恰了制作方或宣发方的“烂饭”。
但“虚弱的羊驼”目前还没有接过商单。尽管已经有广告主注意到了她——在成为吐槽向UP主并制作出几个爆款视频后，她的B站账号粉丝已经从2000快速增加到3.5万。
这在B站已经是个小体量的UP主了，一些影视宣传公司，甚至绘画兴趣班、出版社都来找过她。但“虚弱的羊驼”都拒绝了。
一方面，她认为很多类似中介的机构都“不太靠谱”；另一方面，有些广告主要求她每月要发两个以上视频，同步到指定的视频平台。但她目前还未完成学业，繁重的课业下，她担心更新跟不上。
在“虚弱的羊驼”的规划中，毕业后，暂时还不想成为全职UP主，“想先找个工作体验一下社会的毒打”。影视解说这件事她依旧会当作爱好坚持下去。
“虚弱的羊驼”给自己画的头像/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最近，“虚弱的羊驼”也注意到了影视行业发布的声明，但她不确定此次的维权是否明确针对自己这样的影视博主，“感觉是把影视解说、混剪、reaction、二创之类的都扫射了一遍。”
之前，“虚弱的羊驼”曾上线过一则关于优酷某综艺的半吐槽半reaction的视频，但不久便被B站下架，通知消息上提及了“应版权方要求”的字眼。
“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侵权了。”“虚弱的羊驼”判断，这次侵权很有可能是在一则视频中过多使用了该综艺同一期的内容。
根据过往她总结的经验，如果视频出现一部电视剧的跨集、多集剪辑内容，则一般不会被视为侵权。此外，“虚弱的羊驼”还有自己的“求生欲”——在每集吐槽视频左上方，她都会标注上出品公司，明确来源。
但这些也仅仅是“虚弱的羊驼”自己在“模糊的侵权边界下”的生存经验，可验证的只是目前她这样做的视频还没有被下架。接下来，对想要把吐槽做下去的她来说，能做的也只有加强“求生欲”。
更多的故事
在“剪刀手”圈子里，有头部的风光，也有无数为爱发电的小坚持。
喜欢动漫、影视的Wayne也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尝试制作电影解说向视频，“不过相比介绍剧情，我做的内容更像是一个爱好者的安利，或是一个不专业的影评人做的影评节目。”
从高达到奥特曼，Wayne在过去4年里陆续在A站（Acfun）上传了不少视频，粉丝数也增长到了3万左右。期间，一则关于奥特曼的视频算是小爆了一把，在A站有十几万的播放量。
但Wayne没有继续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追热点，而是转头做了一个关于自己喜欢的外国导演视频。对他来说，从中获得流量以及现金回报并不是最重要的，这件事情的原点就是出于爱好。
也是因为这个爱好，机械专业出身的Wayne自学了视频剪辑，并在之后找到了影视剪辑的工作。现在，Wayne的工作内容主要就是短视频的拍摄剪辑。“在工作之余，我会去找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做一下，用爱发电。”
小北也是一个为爱发电的UP主。2015年大学毕业时，正在找工作的小北看到了电视剧《古剑奇谭》，“当时觉得剪辑挺好玩的剪了第一个同人向视频并上传到了B站，大家的反馈还不错，有7000多的播放”。
后来小北直接找了一个专门的剪辑工作，还存钱去剪辑培训班学习。现在小北在自己的剪辑工作之外，也会不时在B站发发作品，更新频率不定。有时，小北会尝试把一个漫画做成视频，这将花费她数十个小时。
“现在软件要更熟悉一些，但时间依旧需要很久，这是要凭借对作品的喜爱才能坚持下来。”这些花费更多时间做出来的视频不一定会收获更多的播放，而做视频这些年来，关注小北的粉丝不算多。但当灵感来的时候，小北还是想剪点什么。
兴趣为驱动力的创作或许得不到即时的回报，坚持做好的内容也许会很煎熬，但这种纯粹让一些人在裹挟着名利诱惑的剪刀手江湖里，找到了一片自由与爱的赛博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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