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经济学：乌克兰的无人机工业为何腾飞？

一、业余玩家与工程师

Vladyslav Ripko 白天的工作是为乌克兰政府担任金融分析师。但在晚上和周末，他和朋友们会为军队制造无人机。

他们是一群自发的爱好者，12名成员都是义务工作。他们在一个众筹平台上为无人机部件筹集资金。一名志愿者用3D打印机制作他们买不到的小零件。团队在基辅的一个车间里组装部件，然后通过商业快递服务将成品送到前线。

与乌克兰许多大型无人机生产商不同，Ripko 的业余团队没有得到政府的直接帮助。

但他说，政府支持私营单位为武装部队制造无人控制飞行器（UAV）的活动还是让他受益匪浅。

包括国防部和数字化转型部在内的约六家政府机构提供了税收减免、创业补助和技术支持，减少了乌克兰经济其他大部分领域的繁文缛节和监管。

结果是，现在每月有200多家注册公司为部队提供数十万架无人机——如果算上小公司和家庭作坊式（车库）的志愿者，一些业内人士估计有500多家生产商。

Ripko 说：「这是一个充分发展的市场。而两年前，一切都不存在。」

新产业的根源可以追溯到2022年战争之前。当时只有少数几家制造商生产用于农业用途的无人机，而在依赖农业和冶金业的传统经济中，IT 行业的份额也在不断扩大。乌克兰已经是信息技术服务的主要出口国，各级政府官员都在竞相实现公共服务的数字化。

前微软乌克兰办事处负责人、现乌克兰最大的无人机制造商之一 AeroDrone 公司的合伙人 Dmytro Shymkiv 说：

「我们拥有一种工程师文化。当我们发现问题时，我们就会寻找解决方案，往往还是走后门的解决方案——既狡猾又别出心裁。」

他认为，乌克兰无人机开发商之所以能在预算少得多的情况下跟上俄罗斯技术进步的步伐，就是因为这种文化。

二、政府的举措

如果乌克兰政府决定将无人机生产的种子播撒到一家巨型国有企业，就像那些仍然主导着乌克兰其他大部分经济领域的企业一样，没有人会感到惊讶。

乌克兰数字转型部副部长 Alex Bornyakov 说：「相反，我们把赌注押在了私营部门上，押在了比政府行动更迅速的企业家和创新者身上。」

第一大举措，是放松管制。

错综复杂的乌克兰法律针对无人机产业做了数十处修改。程序简化了，时限缩短了。海关免除了大部分无人机部件的增值税和进口税。早期最重要的变化包括：大幅简化了公司获得军方销售认证所必须采取的步骤。

Alex Bornyakov 继续说：「以前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你需要有影响力的人来帮助推动。现在这一过程只需要两三个月不到。」

第二大举措是，取消了苏联时期的国防利润上限。

在旧的指挥与控制经济中，武器制造商每年的利润超过3%是非法的。

现在最大的无人机制造商之一 DroneUA 的联合创始人 Valerii Iakovenko 说：

「这极大地阻碍了创新。3%的利润让我们没有钱进行研发。如今，利润上限是25%。突然之间，投资军事技术变得有利可图。这引发了无人机行业的一场革命。」

第三大措施，是税收政策和金融工具。

数字转型部的 Diia.City 为包括国防科技公司在内的一系列 IT 企业提供税收减免。会员公司缴纳的企业税只有其他乌克兰公司的一半：9%而不是18%。他们的员工只需缴纳5%的所得税，不到正常水平的三分之一。

此外，政府还借鉴硅谷的初创企业使用的融资工具——还可转换票据（convertible notes），允许贷款日后转换为股权，以便吸引各类投资。

如今，乌克兰和俄罗斯都在使用无人机横跨数百英里执行任务。在前线的上空，无人机的嗡嗡声此起彼伏，有的在监视部队的行动，有的在紧追不舍，让人不禁想起凡尔登和索姆河的战壕。

开战两年多来，企业家的活力与政府的帮助相结合，催生了一个充满活力的产业。最受欢迎的产品是小型第一人称视角自杀式无人机，长7到10英寸，由旋翼推动。几乎每支前线部队都在使用这种无人机，一名优秀的操作员一天最多可以派出15架无人机。

最先进的设备类似于小型飞机，固定翼宽达30英尺。海上无人机也有各种形状和大小，下一个前沿领域是地面无人机——能够执行医疗后送、排雷和作战等复杂任务的UAV。

没有人确定无人机市场有多少是由中央政府推动的。地区政府甚至村庄，也会购买无人机赠送给军队；一些全国性的慈善机构也会在信息平台上汇集小额捐款。由前电视节目主持人 Serhiy Prytula 和活动家 Serhii Sternenko 牵头的两个名人慈善基金会，已为无人机和其他军事装备筹集了数千万美元。但还有数十个规模较小的志愿者团体也在社交媒体上募集资金。

三、批评与担忧

并非所有人都对政府支持无人机产业的努力感到满意。

Armadrone 公司的发言人 Max Subbotin 说：「政府采取了一些重大措施，为生产商提供了便利。但这还不够。」

Armadrone 是一家由退伍军人创办的成长中的公司，专门生产中型固定翼武器，这种武器飞得很高，而且异常安静，可以打击28英里以外的目标。它的两个产品系列「惩罚者」和「雷克斯」都通过了国防部的认证。2023年，该公司赢得了一份政府合同，Subbotin 说，已有300多架该公司的产品被重复订购。但今年，国防部拒绝续签合同。

「他们说没钱了。」

乌克兰预算的大约一半（近400亿美元）用于国防。在过去两年中，基辅设法用税收支付了这笔费用，但其他一切费用，从社会保障转移支付到医疗保健系统，都依赖于外国捐助者，其中最重要的是欧盟和美国。问题是，外国资金岌岌可危，而国防需求却不断膨胀，不仅需要无人机，还需要其他设备和工资。

Armadrone 的困境并不罕见。几家大型制造商正在等待合同，官员们承认，捉襟见肘的国防部已变得更加挑剔。

Armadrone 希望将其产品销往国外，并筹集到它所说的继续为乌克兰军方生产所需的资金。

但这里有一个「自相矛盾」的问题。在戒严令下，政府不允许国防公司出口产品，直到国内需求得到满足，即所有乌克兰部队都拥有了所需的一切。

其他批评者则想知道为什么不鼓励国有银行向无人机生产商贷款。

许多业内人士希望外国人（政府和国防承包商）能够介入，直接投资于为乌克兰军方生产无人机的公司。乌克兰已经在为英国和拉脱维亚领导的14国欧洲无人机联盟生产武器，丹麦和荷兰也与基辅签署了协议，承诺购买更多武器。

一些西方怀疑论者担心乌克兰正在输掉无人机战争。

谷歌前首席执行官 Eric Schmidt 曾花费大量时间和资源支持乌克兰科技产业，他在2023年底访问乌克兰后得出的结论便是悲观的。

他表示，自战争开始以来，俄罗斯的军费开支增加了一倍多。由商场改建成的军工厂正在昼夜不停地生产军用物资。尤其令人担忧的是俄罗斯强大的 Orlan-10 侦察无人机和 Lancet 攻击无人机，以及莫斯科在电子战方面的优势，用于干扰对方的信号并迷惑其操作人员。

四、不确定的未来

乌克兰制造商 Shymkiv 和 Lakovenko 认为，乌克兰正在迎头赶上，而且在某些领域确实处于领先地位。2023年12月，泽连斯基宣布了2024年生产100万架无人机的目标；据乌克兰战略工业部称，乌克兰有望生产200万架无人机。

自 Schmidt 访问以来，基辅已开始与莫斯科的 Orlan 监视无人机进行匹配，2月底，数字转型部宣布已开始批量生产与俄罗斯 Lancet 类似的游荡无人机。与此同时，乌克兰继续使用海上无人机，效果显著，严重限制了俄罗斯海军在黑海的行动能力。

乌克兰制造商表示，乌克兰在电子战方面也赶上了俄罗斯最初的优势。基辅领先的一个领域是：在没有全球定位系统的地方进行自主导航。未来悬而未决的问题是资金，没有资金研发与生产将受到极大限制。

政府和无人机制造商都已经开始考虑战后的问题。制造商们正憧憬着无人机在民用领域的应用——短程和远程投递包裹、空中监测、快速反应处置——以及国外市场。

官员们在想，从放松对无人机行业的管制中吸取的经验教训能否应用到其他行业，从而缩小乌克兰东西部地区的经济差距。

乌克兰数字转型部副部长 Alex Bornyakov 说：

「这将引发一场大辩论。但我相信，我们所做的一些事情将会得到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