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克上棒球少年》，如何成功地描绘「下克上」的风景？

《下克上棒球少年》编剧奥寺佐渡子塑造了一个原创主角——由铃木亮平饰演的南云修司。他是本剧里，负责向观众解释，这群底层球儿为何坚持要「克上」的原因，可以说，他代表了「克」这个字。而《下克上棒球少年》轻易地成为2023年秋季档日剧，观众满意度最高的作品之一，是因为奥寺佐渡子成功地描绘了「下克上」的风景：

五年前的夏季甲子园，来自三重县的白山高校，举着充满狂妄气味的宣传词挑战三重县代表资格。这支高校球队此前的地区代表赛成绩惨烈，已经有十年在第一战就败退。但是，就在2018年，举着「日本第一的下克上」标语的白山高校，成功赢得地区赛，代表三重县踏进甲子园，实现了下克上的美梦。

日本从来不缺洋溢热血奋斗精神的棒球球儿剧，而白山高校的故事看来很适合改编成为日剧……但是，《下克上棒球少年》却不是一部改编真人真事的日剧，它是一套启发自白山高校故事的虚构日剧，而这竟然是它成功的第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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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就曾是高中球儿、后来担任棒球杂志编辑、再来成为棒球类自由编辑与作家的菊地高弘，采访了白山高校的球员与教练东拓司，写下了非纪实小说《下克上棒球少年》。

这本非纪实小说比戏剧还要戏剧，描述新来乍到白山高校的老师东拓司，面对只剩下一名球员的棒球队，如何从环境面重新整顿这支被学校、同学与外界放弃的弱小球队——事实上，要称呼这是一支球队都很勉强。

此后东拓司还要面对球队里的不良学生、以及提振球员士气、化解家长与学校老师们对球队的负面观感等等……《下克上棒球少年》不只描绘球儿在球场上的争斗，更多时间是在描述，这群弱小球儿如何「下克上」的过程与努力。

菊地高弘的文笔流畅，他从不同角度（甚至包括从球队经理角度）描写这个励志故事的方式，让人丝毫不感觉无聊。理论上，当TBS台要改编《下克上棒球少年》，编剧奥寺佐渡子应该很轻松——直接照本宣科地把菊地的非纪实小说搬上小萤幕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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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不然，《下克上棒球少年》做了大胆的选择：这是个同样发生在三重县，一个虚构高中的虚构球儿故事。尽管日剧版本确实吸收了原本白山高校故事的几个元素，例如一开始球队成员只剩一人、或是每天上学通勤时间长达四小时而差点放弃球队的学生、地区唯一一间的超商（全家超商在本剧大打广告）等等。

但是，日剧《下克上棒球少年》有许多原创角色、原创故事、甚至插入了刑事案件剧情……看起来奥寺编剧有点自讨苦吃，但是，她与导演冢原亚由子的这次合作，却让《下克上棒球少年》轻易地成为2023年秋季档日剧，观众满意度最高的作品之一。

为什么？因为，奥寺佐渡子成功地描绘了「下克上」的风景。

「下克上」是什么意思？

下克上是一个大多只在描述战国时代时会用到的词，在日本战国时代，所谓的「上」，指的是长年统御地区的诸侯大名、或是与皇室有关连的贵族。他们的社会地位高尚，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

但是就在这个时代，出身弱小势力的织田家、松平家（后来的德川家康）、毛利家、斋藤家，乃至出身平民的木下藤吉郎（后来的丰臣秀吉）等等，都透过各种方式颠覆了上下秩序，一举成为一方之霸，甚至统领全国。

但是，下克上既然是战国时期的常见风景，将这个词套到现代的一座深山高校里，下克上这个单词似乎有点太小题大作了？这可不是什么球员暗杀教练、球员擅改游戏规则的猎奇故事。下克上在日剧《下克上球儿》里，少去了这个词在战国时期的谋略与颠覆感，反倒强化了在现实高中棒球界之中的「上下阶级」感。

剧中的越山高校，是高中球界的最底层。这间学校地处偏远，长时间的通勤时间令学生不会选择它，而它的升学成绩也差强人意，自然也不会吸引升学为导向的学生。

三重县内已经有其他两间棒球名校，它们的名气让所有国中球儿都立志要进入这两间学校，当然不会考虑越山高校；更糟的是越山自己的球员也不看好自己，仅剩六名的队员之中，有五位已经成为幽灵社员，只剩下一名还在自我训练的笨蛋队员……而越山甚至连专属自己的球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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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剧《下克上棒球少年》在第一集，就成功地描述了越山高校的「下」。简称「山高」的越山高校，被人取笑是「残念高」或「剩饭高」（日文里残与剩都和山同音）。如果你是积极想在球场上争得荣誉的球儿，不会选择这个没有球场、没有优秀教练、外界不看好、被当作笑柄的学校。

但是，确实有些有棒球资质的学生进入了越山，甚至还有能投出最高130公里时速的投手，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呢？这是另一种屈辱：因为他们的考试成绩不佳，只能来到后段班的越山。

战国时代的下克上，是一种求生之道。因为不克上，地方小诸侯就会被大咖势力吃干抹净，儿女会持续沦为人质或政治联姻工具。但是《下克上棒球少年》里没有这种动荡环境，这群高中生即便不挑战甲子园，一样能够顺利毕业。就算球队真的能打进甲子园，也只不过是让他们多了一个日后能说嘴的人生亮点。

事实是高中棒球比起战国时代的一族荣衰，重要度难以比拟，那么，为什么低到底层的越山高校，还要坚持下克上呢？

奥寺佐渡子放弃了英雄教练东拓司，她塑造了一个原创主角——由铃木亮平饰演的南云修司。他是本剧里，负责向观众解释，这群底层球儿为何坚持要「克上」的原因。可以说，他代表了「克」这个字。

因为一个我们现在无法爆雷的重要剧情，所以我们无法讨论主角南云的内心挣扎（第二集就会揭晓答案）。但即便如此，从第一集里你就能看见时常饰演阳光角色的铃木亮平，时不时就露出不欲人知的阴暗苦恼表情。

对棒球有着爱恨难明的纠结

越山高校原本的球队教练即将退休，这间学校要为没人在乎的球队找一位新教练。南云老师虽然是教历史的，但他「看起来」会是一位好教练：他有着完全是运动型的体格。

虽然找看起来很会运动的老师做教练，有点以貌取人之嫌，但更有趣的是，南云却拒绝了校长邀他做教练的提议。理论上来说，既然没人会对越山棒球队有所指望，那么这个教练职也只是虚应故事，热心校务的南云老师为什么要拒绝呢？而且，他很明显为了拒绝而陷入天人交战。如果只是单纯的拒绝，那根本不需要这么迟疑。这似乎显示了南云内心，对棒球有着爱恨难明的纠结。

当临时成军的越山棒球队，好不容易找到了大叔球队打练习赛，这支年轻力盛的杂牌军却打不过中年大叔们。

对还在纠结的南云而言，他不是教练，充其量只是球队助理，但是很明显地，他已经全神专注在这场不值一提的比赛上，他观察自队投手的呼吸，为球员的失误大呼可惜，并且暗中期望捕手能上前安抚投手……就在此时，大叔队的冷嘲热讽也没有停过，而他同样与场上听到这些话语的球儿们一样烦躁。

南云拒绝接任教练，但他又以另一种形式默默关心着不成队形的球队，这种挣扎，显示着他心中对棒球的爱。因为这样浓烈的棒球之爱，让球队最初剩下的唯一球员，仍然每日无休的自主练习；让考不上棒球强校的投手，仍然在他看不起的越山球队投球。而南云也是其中之一，他过去的黑暗秘密阻止他的棒球之路，但是这份情感如此炽烈，逼迫他走上意想不到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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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观众每周都乖乖守着电视的理由

奥寺佐渡子原创的剧本，让《下克上棒球少年》这个戏剧化故事更加扎实，「下」不仅仅指的是体能或技术上的差异，更多是因为环境缺乏资源、自暴自弃、与刻板印象种种因素荣合成的恶性循环。

剧中的角色说着「反正我们学校就是比不上强校」、「高中社团对未来工作根本没有帮助」、「每天练习四小时累死了」，奥寺刻意安排了这些观众熟悉的负面说词，让观众相信越山高校的「下」，而后透过南云与一干球儿对棒球的热情，进行真正的「克上」——「上」并非仅代表剧中的强校星叶高校，也代表着越山球儿原本习以为常的外界不屑眼光与自我放弃。

但说白了，尽管奥寺另辟天地剑走偏锋的改编很不错，多了许多小说没有的批判，描写山区高中的困境也更加写实。但是，这种逆境而上的球儿故事，其实已经以各种形式出现在日剧、漫画与动画里无数遍了。但为何《下克上棒球少年》仍然能看得令人热血沸腾？这当然得归功于导演冢原亚由子的功力。

每部日剧第一集的开场，几乎都是导演炫技的关键时刻，这样才能吸引观众，给他们一个每周都乖乖守着电视的理由，《下克上棒球少年》的开场也是如此，冢原彻底展现了她的绝活。

这是2018年的夏季甲子园三重县地区赛，越山正在进行他们最重要的一场赛事。你可以看到球赛桥段里，刻意放上了类似真实球赛转播的「资讯版」，显示着当前球数与上垒数；《下克上棒球少年》求真的部份不仅如此，球场摄影机的角度也跟真实比赛一样，让我们可以看到类似真实比赛的取镜。

但是，冢原的绝活现在才要开始：在一个跑者奔向本垒的得分片段里，我们看着摄影机紧跟着跑者的正面……而后他超越了摄影机，而摄影机快速地向后转动180度——这是我们在《MIU404》等冢原执导作品里见过的机动视觉语法。

冢原亚由子是现今日本电视圈最执着于「机动」两字的导演，她偏爱手持摄影机正面直拍角色、而后随着步行或奔跑的角色一起移动的形式。这种手法不只运用在跑垒得分这种激动时刻，连一个老师们边讨论边徐徐走进办公室的片段，冢原也让摄影机对准角色们一起移动。

借此，冢原让画面永远充满一种机动性，连带也引出了视觉上的活力。我们就像跟着越山球儿一起跑垒、与老师们一起奔走……当然，这种手法再配上TBS日曜剧场最喜爱的恢宏配乐，能够制造出慷慨激昂的热血气氛。

但是冢原的机动性，在《下克上棒球少年》里又升级了。

在呈现比赛过程部份，这部日剧已经使用「类比赛」的视点去制造真实感，但是另一方面，真人表演作品的《下克上棒球少年》，却在球赛的关键时刻，插入了大量的动画片段，以跳脱真实的手法，加强了诸如球棒击中甜蜜点、跑者飞扑触垒、短打制造跑垒机会等等这些改变赛局时刻的高潮气氛，这种呈现手法的混搭，让人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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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做为TBS日曜剧场作品的《下克上棒球少年》，等同于TBS当季最重视的作品，《下克上棒球少年》的演员也都是一时之选。

松平健饰演战绩彪炳的老牌强校教练，以他的暴坊将军资历而言不算难事；黑木华饰演外柔内刚的社团老师，铃木亮平饰演正面阳光的教练，看起来都是轻而易举。甚至今年冬季档已经演过贤妻良母（《陷阱战争》）的井川遥，这次又饰演几乎一模一样的贤妻良母角色。看得出来，《下克上棒球少年》打的是一张老将安全牌。

但另一方面，本剧的重点戏份，有一半是落在这些年轻的高中球儿身上。而这些观众未必熟悉的演员，却带来许多惊喜： 中沢元纪饰演的越山王牌投手，大多数投球戏份都是演员亲身上阵，这位到国中都是棒球队员的演员，终于让观众见识到了一部够真实的棒球剧。

其他许多演员也都曾经是球儿，冢原的镜头当然能紧贴这些球员身边，近距离拍摄他们击球或投球的完整动作。这种求真，当然也更加呈现了棒球之美。

《For Love of the Game》（往日柔情），是一部凯文科斯纳主演的棒球电影，它也是最适合成为《下克上球儿》英文片名的标题。事实上大多数的棒球电影，特别是高中棒球电影，都在强调球儿对棒球的热情。他们只有三年的时间，但他们选择在球场上燃烧此生最大热度的热血，能进甲子园，未必代表未来工作顺遂，但是，这会带给他们一生难忘的回忆，而虚构的《下克上棒球少年》，真实地传达了这种激昂情绪。

2023年，是日剧丰收的一年，许多作品尝试跨类型、颠覆历史、探讨社会敏感议题，都获得了不错的收视率。摆在其中的《下克上棒球少年》似乎有点传统，但它仍然是秋季档的平均收视率第三名，非常值得想在这个冷冷冬天体验少年热血的观众，好好地品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