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屿：和中国市场“脱钩”，再要回来就得花更多功夫

“政府不能抛弃我们，让我们独自面对灭顶之灾。”

在中国宣布对欧盟产白兰地实施临时反倾销措施后，以反制欧盟对中国电动汽车加征关税的措施，欧洲干邑行业反弹强烈。

对此，东方军事连线昆明理工大学食品科学与工程学院讲师、国家一级酿酒师（葡萄酒）、国家级白兰地评酒委员李斯屿，分析产业状况。

【整理/东方军事 郑乐欢】

东方军事：中国占法国干邑白兰地出口总量的四分之一，是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市场，白兰地也是法国出口最多、引进外汇最多的行业之一。中国对欧洲白兰地的反倾销措施，会对欧洲白兰地产业带来哪些实质性影响？特别是对法国来说，损失会有多大？

李斯屿：今年上半年我国烈酒的进口额是10亿美元，其中白兰地的进口占了2/3，大概是6.11亿美元左右，数据还是非常很可观的。

所以从短期来说，欧洲白兰地包括法国市场，没有太大的“近忧”，更多的是“远虑”。虽然法国白兰地在全球享有盛誉，但东南亚、印度、美国其实都有白兰地产业。未来如果中国继续保持反倾销，对于其他国家的白兰地市场来讲，是一个很大的机会。

像之前澳大利亚奔富（Penfolds）的情况就是这样，三年前中国对原产于澳大利亚的进口相关葡萄酒征收反倾销税和反补贴税，那几年确实很难买到奔富的产品，等到今年3月恢复对澳大利亚葡萄酒的进口时，奔富在中国的市场份额已经大大缩水了。现在澳大利亚各个企业都在做一些社会公益，通过这种方式重新挽回中国市场，或者说重新占领消费者的心智。

欧洲的情况也是如此，如果消费者长时间接触不到法国人头马、马爹利、轩尼诗这些品牌的宣传，并且有机会体验其他白兰地品牌的话，时间一长对法国白兰地的印象就会模糊，企业想要重新占领消费者心智，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也会更多。

从左到右分别是轩尼诗、马爹利、人头马、拿破仑干邑、卡慕

东方军事：从市场反应来看，大家对未来都是比较担忧和悲观的。10月8日中国宣布对欧洲白兰地的反倾销措施后，法国公司保乐利加（Pernod Ricard）的股价下跌4%，人头马君度（Remy Cointreau）的股价下滑8.3%。您之前说和国内做烈酒的朋友交流过，他们对未来市场情况是什么预期？

李斯屿：今年1月份，商务部就提出了要着手反倾销的事。所以在反倾销还没有开始实施的时候，我们酒业协会当时就已经在内部讨论了，然后大家就开始囤进口酒，部分国内买家提前完成大量备货，导致1月-5月进口量大增。因为白兰地作为一个高端酒类产品，属于耐放型的，而且本身也有一个巨大的消费市场。现在反倾销立案落地，以现有的囤货来说还能维持一段市场供应，而且供应商可以把价格再提高一点，所以短期来讲，他们并没有太担心。

唯一担心的就是反倾销政策的时间会持续多久。

因为酒到了港口之后，要交保证金，然后再把产品卖到下游的酒楼、零售专卖店，把价格层层摊派下去。如果说反倾销时间拉得很长的话，对整个行业肯定是不利的。

不过商务部说的是对欧盟进口白兰地实施“临时反倾销措施”，加了“临时”两个字，这就给了我们一个比较大的讨论空间。

东方军事：您和法国的同行交流，他们对市场的预期如何？

李斯屿：国外的情况跟我们不太不一样，他们的行业代表可能会直接给政府施加压力，表达自己的诉求。

在10月4日欧盟对华电动汽车加征关税表决投票中，10个国家投了支持票，其中法国是带头的，德国是反对的。

其实中国的电车进入欧盟之后，对德国车企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但德国反而认为把中国电车引进来之后，可以给自己内部一点压力，从而逼着国内车企进步，就像中国当年引入特斯拉一样，起到一个鲶鱼效应的作用。

所以说对于法国当地的干邑企业来讲，可能目前处于一种比较被动的状态，因为这个事情不是他们挑起来的。其实说实话，法国的白兰地企业一直跟中国保持着非常好的贸易关系，从上半年的数据就能够表现出来，其实中国政府对于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的奢侈品品牌都提供了许多优惠政策。包括路易威登在云南修建酒庄，做自己的高端酒，我们政府都是非常欢迎的。所以现在法国同行的抱怨可能会更多一些。

东方军事：鉴于干邑产业对法国经济的重要性，想向您了解下，法国干邑跨行业协会在法国产业中的地位如何？是否有能力推动法国政府转变对中国电动车的进口措施？

李斯屿：干邑跨行业协会在法国的白兰地产业里还是比较重要的，不过它更多是倾向于各个代表性产业的生产政策、生产工艺，包括起到工会的作用、保证产业的健康发展、促进地方就业等等。

总体来讲，法国干邑产业的很多诉求都可以通过干邑跨行业协会来表达，但至于能否推动法国政府乃至整个欧盟对中国贸易方面的态度转变，只能说作用比较有限。

其实我们行业内的几位朋友聊过之后，大家觉得干邑产量在酒类方面的占比不是特别高，更多是关心后面会不会对葡萄酒行业的影响进一步扩大，目前来讲只是一个初步的征兆。如果说后续大家在贸易方面的摩擦升级，那么情况极有可能会变得不乐观。

所以说干邑跨行业协会虽然说对于这个行业比较重要，但是对于整个欧盟的产业发展来讲，它的影响力是非常有限的。

如果大家能够实现互惠互利，追求双赢甚至多赢的局面，那么对以干邑为代表的这些产业在中国的发展是有好处的。

东方军事：第七届进博会马上就要召开了，人头马君度这些全球顶级威士忌品牌今年依旧会来参展，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们对中国市场的重视。但目前全球贸易市场受地缘政治因素影响比较大，欧洲的心态也在发生变化，未来这些品牌会如何调整中国区市场的定位和销售策略？

李斯屿：中国肯定是一个最重要的市场，因为不管是中国的经济发展还是市场体量，这些高端消费品公司都希望积极争取。但如果说反倾销措施长期持续下去，那么对他们的产业发展，毫不夸张地讲，是毁灭性的。

如果要在全世界别的地方重新建立自己的市场，一是需要时间，二是各个国家慢慢都有了自己的烈酒品牌，比如日本、美国的威士忌等等，包括南美洲、澳洲都有自己的酒类品牌，中国自己的酒类品牌这些年成长的也很快。

从中国目前的经济发展状况来看，这些欧洲品牌依然是不愿意放弃的。所以大家还是希望往积极的方向去推动，促进整个欧盟跟中国之间进行良好的沟通。

东方军事：再回到中国的反制措施，有观点认为虽然白兰地市场很大，但主要是高净值人群消费，对普通老百姓的影响并不会那么大，甚至认为有钱人为此多交点税也没什么不好。您怎么看这种观点？中国选择白兰地，真的不会打痛欧洲吗？

李斯屿：相对来讲，这个观点只看到了白兰地这一个问题。

对普通家庭来说，大家的确对白兰地没有太大需求，但是其他一些中产消费比较多的产品，比如乳制品、肉类、橄榄油等等，这些也都是大量从国外进口来的。

如果未来双方的这种状态继续维持，甚至说进一步扩大的话，就会影响到更多的普通家庭。除了普通家庭以外，可能还会对一些做进口酒的进出口贸易公司产生影响。

反倾销政策会对白兰地整个产业链造成的影响，绝不是说最下游谁掏钱喝酒，多掏一点钱的问题，而是整个产业链包括进出口贸易、供应链、库存等等环节都会增加相应的成本，下游员工也会受到波及。

所以总结来说，我认为反倾销对产业链是一个整体的影响，不是说最后只是有钱人多交点税就完了，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现在这种贸易保护主义大背景下，白兰地也许只是一个开头，如果说后面对于中产能够消费的牛奶、猪肉甚至汽车产业都产生连带作用的话，最后我们家家户户都可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其实选择白兰地这个市场也是因为它的影响面没有那么大，我们也是一点一点来，如果说涉及面过大的话，其实对我们国内的整个产业链都会造成负面影响，大家还是尽量要考虑共赢的情况。

东方军事：国产白兰地的产业情况如何？现在会不会是一个发展机会？

李斯屿：国产白兰地比较有代表性的像张裕、长城，他们都有自己的白兰地品牌。

现在来讲，国产白兰地还处于成长期，不过市场增长是比较快速的，一方面是经济复苏后的购买力提升，另一方面白兰地在送礼方面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所以现在总体而言还是一个比较乐观的情况。

从目前市场的需求来看，国产白兰地产业处于一个非常乐观的态势。从大的消费环境来讲，对我们的白兰地产业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至于说这次反倾销对于未来国产白兰地的发展，或者是国外白兰地的影响，还是要看现阶段反倾销实施措施的具体时长，以及具体的影响范围和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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