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天九思：大国博弈之四：《枢纽》3000年多元互构中国史对中美博弈的启示
作者 :戍天九思 2018-12-11 17:34:59 审稿人 : admin 围观 : 次 评论
启示之一：地理是重要的外部约束条件，天佑中华的自然凛赋让中国成为世界唯一一个得到延续且没有中断的文明，中原和草原互动互构成就中华文明。
一方面，从四大文明古国地理条件看，兰州大学樊志民教授讲：中华文明是四大文明古国中唯一的河流是东西流向的，其它三大文明古国的河流都是南北流向的。印度的印度河、恒河虽然总体流向也呈东西流向，但考虑到南北海拔高差很大、温差很大，本质上还是准南北流向的。
中国的黄河、长江、珠江、淮河和黑龙江都是东西流向的河流，而东西流向河流因上中下游大体在同一纬度上，可以使同一农业区域面积最大化，如果长江流域歉收了，黄河流域肯定丰收了，不可能因为一场灾疫，让我们的文明毁灭。相同的气候、农业和文明，不仅使中国容易成为大一统国家，而且拥有特别强大的抗御灾难和冲击的能力。
▲中国主要河流分布图，黄河、长江、珠江、淮河和黑龙江都是自西向东的河流。
古埃及的尼罗河，古巴比伦的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都是南北流向河流。而南北流向河流因为纬度不同导致气候差异，河流的上中下游往往呈现迥异的生活习惯和农业类型、文明类型，因而在历史早期容易因文明冲突而走向毁灭。古代中国南面的中原帝国与北面的草原帝国的多次冲突和战争，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这个问题。
▲古埃及的尼罗河，古巴比伦的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都是自北向南流的河流。
另一方面，从古代中国内部看，施展老师讲：中原和草原也呈现出很大的差异性，无论是地理环境、生活方式，还是帝国统治逻辑和继承秩序，都完全不一样，中原和草原的互动构成了多元中华文明。
中原儒家文化的地理局限性。儒家文化要求有特定的人际关系，首要的就是有稳定的家庭组织，前提是要定居，而定居的前提是农耕，农耕又高度依赖年降雨量，在东亚大陆年降雨量少于400毫米靠农耕是活不下去的。因此，东亚大陆400毫米等降雨量线基本上就是中原和草原的分界线，这几乎与长城重合，长城以北年降雨量都不足400毫米。也就是说，儒家帝国在农耕地区的扩张极限就是400毫米等降雨量线，于是儒家帝国在这里修了长城，长城以北就是游牧地区了。
▲东亚大陆400毫米等降雨量线即中原和草原的分界线示意图
古代草原游牧民族的生存逻辑。在古代社会，由于农耕对降雨量的要求，使得人们要是越过了长城以北，还想活得下去，就必须游牧化，否则是死路一条。而一旦游牧化之后，就意味着中原式的人际关系结构、家庭结构等都没有基础了，无法再按照儒家的方式来生活了。从文化上来看，只要你的生活方式游牧化了， 这就不是汉人了，二代、三代后就彻底变成了突厥人、蒙古人了。所以说，儒家文化是有地理依赖性的，由于自然生态原因，儒家越不过去长城以北、嘉峪关以西，儒家文化只能在中原地区。因此，古代社会纯汉人王朝无法同时稳定地、可持续地统治长城南北。
中原和草原帝国统治逻辑和继承秩序的差异性。中原地区是农耕文化，人口都是定居的，因此很容易收税。中原王朝就能够形成稳定的中央财政，这让中原在周朝之后发展成为一个官僚制帝国。官僚制帝国有君主和官僚，他们在功能上是有分工的。君主的首要功能是象征正当性，次要功能才是具体干事，君主干事也是通过官僚体系来运转的。所以，中原君主的能力排在第二位，第一重要的是君位继承的稳定性。为了确保继承秩序的稳定，继承人的资格就必须是唯一的、易于识别且不会引起争议的，所以，中原的继承原则就稳定在嫡长子继承制上了。
在草原上，由于因为游牧者的生活高度流动性，逃避征税太容易了，在草原上征税成本太高，因此根本建立不起中央财政，也没钱养活官僚，这就导致草原上无法进行大规模治理。英国有一位人类学家叫做邓巴，他提出，这个小规模治理的上限是150人，被称作“邓巴数”。因此，一旦部落的规模超过150人的临界点，就会分裂出新的部落，继续以小集群的方式来行动。
中原和草原帝国互动互构的结果。既然草原上不能大规模治理，那么，为什么草原上会有匈奴、鲜卑、蒙古那种强大的游牧帝国呢？原来中国在秦朝统一天下之前，并没有强大的草原民族，恰恰是中原的统一催生了草原的部落联盟，中原和草原帝国的形成是相互博弈、相互依存的结果。因为草原有很多生活必需品自己没法生产，只能到中原去获取，原来获取的方法是贸易，用马来换，中原未统一前因为中原内部要打仗，中原各方对马的需求就很大，中原和草原的贸易还会有竞争，价格也就不会垄断，双方相安无事。
但是，一旦中原统一了，统一的中原大帝国就会垄断价格。草原很难通过贸易获得低成本的生活必需品，就只有发动战争来抢。于是，草原小部落就会联合成一个庞大的部落联盟，这样强大的游牧帝国就出现了。这还决定了草原帝国的继承制度只能是兄终弟继。
因为草原帝国落联盟维系的基础，就是大可汗能够持续地带人从中原抢东西回来，如果抢不回东西来，帝国就会解体。因此，草原帝国对大可汗的第一要求是必须特别能打，这就意味着一旦他去世了，他的继承人绝对不能是小孩，只能是哥哥死了弟弟上。但是，等到开国的可汗那一辈的兄弟们全做过了可汗、都去世之后，接下来该谁继位了呢？第二代的子侄辈们因为父亲都做过可汗，也都想做可汗，就无法达成共识。于是，他们就会发生内战、分裂。中原有句古语叫做“胡虏无百年之运”，因为开国那一代可汗，他的兄弟几个加一块儿也活不过一百年。
我们看到的所谓大汉打匈奴、大唐打突厥，之所以能成功，实际上都是中原帝国终于熬到草原帝国分裂的那一天了。只要草原一分裂，中原就有下手的机会。汉唐强大是一方面，草原衰落是另一方面。
启示之二：气候变化是古代中华文明最大外部变量，一部中国王朝兴衰史既是一部气候变迁史，也是一部文明融合史。
根据我国著名气象学家、地质学家和教育学家竺可桢在《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专著中讲，气候变迁导致粮食短缺、天下大乱，这是改朝换代的一个重要原因。
▲ 学者根据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成果制作的气候变化图
可以说，一部中国王朝兴衰史就是一部气候变迁史，也是一部多元文明互动融合史。笔者认为，最代表性的多元文明互动历史有三个关键时期：
▲ 我国著名气象学家、地质学家和教育学家竺可桢先生
第一、五代十六国时期。这是中国历史一个较长时间的乱世，也是中华文明的第一次大融合。根据胡汉关系不同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胡人本位”，即胡人第一，胡人欺负汉人，胡人政权也极不稳定；第二阶段是胡人混一胡汉的不成功阶段，胡人政权意识到有问题，尝试融合胡人和汉人，但因方法不对没有成功。如，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和推行汉化，让帝国快速走上末日，一边倒的政权都不长久。第三阶段是混一胡汉的成功阶段，建立起混一胡汉的二元帝国，成功地把草原的视野、武功与中原的精神、财富融为一体，也为后来胡汉混血并深得中原和草原文明精髓的隋唐皇室建立世界帝国奠定了基础。
第二、元朝。这是中华文明第一个非汉人的大一统王朝，元朝的正统性问题从一侧面反映了当时文明大融合的过程。当时的蒙古帝国是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庞大的世界帝国，共分四大分支：有统治俄罗斯地区的钦察汗国，有统治中亚地区的察哈台汗国，有统治西亚地区的伊利汗国，有统治东亚地区的大元帝国，而大元帝国是大蒙古帝国中最繁荣、最富庶的一支。
▲横跨欧亚大陆的庞大的蒙古帝国版土示意图
按照儒家文化传统，大元帝国只有修了前朝历史，说清楚元朝是如何继承了前朝的天命，让帝国的法统有一个清晰的表达，才能名正言顺、定鼎天下。但是，元朝给前朝修史遇到一个大问题，因为之前不只一个朝代，而是宋、辽、金这三个朝代或者说三个国家。把正统性放在哪儿？至少有四种不同的视角和说法：大蒙古帝国的视角、大元帝国的视角、身份汉人的视角和南人的视角。大家争吵不休，结果是从忽必烈时代就打算修史，一直到元朝后期都没有修成。到了元朝的后期，有个名叫脱脱的蒙古人出身的宰相，用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就给解决了，脱脱说：宋、辽、金这三个国家全都有正统，或者说正统有仨，而不是一个。
第三、清朝。大清帝国是汉满蒙回藏多元帝国，至乾隆西域汉唐故土新归赐名“新疆”之时，大清帝国的领土接近于明朝末期的四倍。大清把大辽开创的二元帝国治理模式发展为多元治理模式，大清的最高统治者在不同地区以不同的身份出现，使体系中国内部整合前所未有。
▲明朝晚期万历年间疆域图
▲大清乾隆年间疆域图
在中原地区，大清统治者以皇帝的身份出现，这是帝国的钱袋子，主导着帝国的财政秩序，通过中原财富统御满蒙军事贵族，从而克服掉周期性的继承危机。
在草原地区，大清统治者以大可汗的身份出现，这是帝国的枪杆子，这里的满蒙骑兵主导着帝国的军事秩序，又能通过满蒙骑兵控制中原。
在满蒙地区，或派人直接统治，或通过贵族通婚变成自己人，或鼓励蒙古人信仰藏传佛教进行控制。因为藏传佛教特别是格鲁派，要求信徒都要从属于某一个寺庙，修建一个个寺庙，就让牧民基本定居下来，从而栓住了蒙古骑兵的高度机动性，而失去了高度机动性的蒙古骑兵很难对大清帝国构成威胁。因此，康熙曾说“一座庙胜十万兵”。
在藏区，大清统治者的身份是文殊菩萨转世，拥有与达赖喇嘛是观世音菩萨转世一样高的地位，这样，皇上对藏传佛教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控制力。藏传佛教还为大清帝国提供了精神秩序。
启示之三：一个国家的规模究竟能有多大，基本约束条件是规模收益与管理成本之间的均衡，过度扩张必然导致帝国崩溃。
一个国家、一个公司的扩张规模都是同一个逻辑。简单来说，国家/公司的规模扩大，会因为规模效应而带来更多收益，可称其为规模收益；但是，规模的扩大有个代价，就是管理成本会上升。在规模扩张的初期，规模收益大于管理成本，扩张到一定程度，规模收益与管理成本达成均衡，此时，就进入到了最大规模。如果继续扩张，规模收益无法覆盖管理成本，最终多半是会坍缩回来。
我们看到历史上殖民帝国的瓦解，突破了这个均衡点，也是瓦解的原因之一。当年大英帝国落入“过度扩张”陷阱就是掉进了“安全怪圈”——英国扩张后，地盘大了，但新邻居也多了，这就增加了新的潜在冲突点，只好用进一步扩张来消除不安全感。英国在北非的扩张就是这样，英国在北非目的是占领埃及，为什么占埃及呢？因为埃及修了一条苏伊士运河，这是从欧洲到印度洋的最近航线，英国一定要抓在手里以掌控印度。但英国占领埃及后，又担心有人跑到尼罗河上游修大坝，要想保住埃及，必须控制上游。于是，英国又出兵占领了位于尼罗河上游的苏丹，从而使帝国扩张收益远远高于管理成本，最终拖垮了帝国。
为什么中国走向大一统，而欧洲却没有走向大一统？主要原因是欧洲的地理碎片化，使得其管理成本的上升速度比中国快，规模收益增长率的下降速度也比中国快，其均衡点就是一个远远小于中国的最大规模。所以，欧洲国家在近代的统一，在中国标准看来，觉得还是像分裂状态，但如果按欧洲中世纪标准来看，那绝对是统一了。
启示之四：换一种看法，就是换一种活法，世界果然不同。
笔者戍天九思认为：怎么看待过去，决定我们怎么看待未来；怎么看待自己，决定我们怎么看待世界。过去，我们如果不跳出中国24史用中原正统文化的眼光看中国历史的局限，就难以理解中国历史的元朝和清朝，也难以理解中原、草原和西域、雪域高原、海洋多元互动的中华文明史；今天，我们如果不跳出民族主义眼光的局限，也难以理解海洋文明和大陆文明的多元互动互构和融合。
过去，中国很大，中国就是小一号的世界；现在，世界很小，世界则是大一号的中国。当我们面对迷茫的世界，换一种眼光看历史，或许能看清未来的影子。施展老师用全球视野打通古今中外，重新审视中国历史，构建起“多元互动互构”的历史观世界观，这是一个超越文明局限的重大理论突破，让中国人第一次有了自己独具特色的地缘政治理论，不仅对于我们跳出西方传统地缘政治“零和博弈”的局限、掌握新时代国际话语权意义重大，而且对于我们理解海洋、大陆和海陆枢纽秩序互动，构建新型大国关系也有重要的借鉴。
综上所述：在古代中国，中原与草原帝国博弈的本质上是军事实力、经济实力和制度优势的较量。从短期看，草原帝国有“两长一短”——对步兵具有碾压性优势的游牧骑兵、兄终弟继短期强势的继承制度和难以支撑草原帝国的游牧经济；从长期看，中原帝国也有“两长一短”——自给自足财力强大的农耕经济、父死子继相对稳定的继承制度和以农民为主战斗力较弱的步兵。在这种中原和草原的博弈中，一方面，中原帝国的统一，垄断草原必需品贸易，催生草原帝国崛起，引起冲突和战争；另一方面，草原帝国能打，中原帝国能熬，互动互构，最终打破中原与草原文明这个无形之墙和长城这个有形之墙的阻隔，终极赢家注定是更具包容性的多元帝国。
在当今世界，中美博弈何其相似。从近期美国看，美国有“两长一短”——具有绝对优势的军事霸权、两党轮流执政的选举制度和美元霸权下创新型空心化经济；从中国长远看，中国也有“两长一短”——发展潜力巨大的超大规模工业化“枢纽”经济、相对稳定的选贤任能国家体制和与国家利益拓展还不相适应的军事实力。不难预见中美博弈的趋势还是：美国能打，中国能熬，“人类命运共同体”终将战胜“美国优先”，终极赢家注定是更具合作共赢包容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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