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绑架了泽连斯基?
作者:印闲生
来源:江宁知府(ID:jiangningzhifu2020)
泽连斯基与Trump震惊世界的“白宫争吵事件”发生后,原本打算要签署的乌克兰矿产协议随之告吹。
再后来美乌代表多次在沙特会谈,寻求挽回局面,美国国务卿鲁比奥也从中润滑,渐渐地白宫调门有所降低,很快恢复了一度中断的对乌情报共享。
但两国间的根本矛盾其实并没有解决,简而言之,Trump认为乌克兰拿了美国3500亿美元的援助(乌方不承认有这么多),必须用矿产来归还。
说来有趣,用矿产抵债可能只是Trump本人一时兴起的淳朴想法,实际上,全球各地分布的矿很多很多,可有开采价值或经济性可行的却很少。
大部分矿哪怕送给你也开采不出来,或者说开采加运输的成本高到还不如直接去国际市场买。
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美方很快便意识到了,到了3月28日向乌克兰提交“新矿产协议”时,乌方惊讶地发现,这已经不再是一份“矿产协议”,而是全面经济殖民协议。

3月28日,泽连斯基在基辅的新闻发布会上确认已正式收到美国的新矿产协议提案,他表示,这份提案与他早前准备签署的框架协议完全不同,大幅超出双方上个月达成的初步经济协议范围。
据声称独家掌握新协议草案内容的彭博社报道,美国政府要求对所有乌克兰基础设施(包括铁路、公路、港口)和自然资源(包括石油、天然气和各类矿产)享有“优先议约权”。
以上资源将被纳入美乌共同设立所谓“特别重建基金”的投资利润,美国优先享有——这意味美方从中弥补完援乌花费后才轮到基辅,而欧洲则完全被排除在外。
草案显示,美方要求由美国国际开发金融公司控制乌克兰重建投资基金,基金董事会设五名成员,三名由美国人担任,美方拥有对任何决策的否决权,乌克兰可委派另两名董事会成员,但不能介入基金日常管理。
具体金额方面,美方要求所有自然资源和基础设施项目收益的50%投入美乌基金,美国有权获得全部利润,并按每年4%的回报率回填投资,直到全部的投资回本(即Trump宣称的3500亿美元)。
换句话说,Trump不仅要乌克兰的矿产,还要其所有关键基础设施的收益,不仅要3500亿美元本金,还要连本带利(4%)。
至于说协议有效期,美方设定为“无限”——直到还完全部债为止。
这份“新矿产协议”让乌克兰国内感到震惊,设想一下,假如泽连斯基真的签下它,无异于将全国经济主权卖给了美国,跟战败无条件投降的后果也没什么两样。
不仅如此,苛刻的排他性条款也将彻底断送乌克兰加入欧盟的那一丝希望——欧盟怎么可能接纳一个完全被美国榨干的乌克兰呢?
更加让人不能忍受的是,这份协议草案里竟然还不含任何安全保障内容。
要知道此前泽连斯基一直坚持矿产协议需有美方的安全保证做交换,但Trump政府的解释是,美国进入乌克兰投资就已经是某种形式的安全保证。
随着这份令人瞠目的“新矿产协议”出炉,原本稍稍缓口气的基辅和布鲁塞尔再次陷入焦虑。
有乌方高级官员公开批评其“不公平”“抢劫”,泽连斯基则称“不会接受任何威胁乌克兰与欧盟一体化的矿产协议”“也不会把美国过去提供的援助视为贷款”。
《华尔街日报》评论道:
“美国的最新提议实质上是将乌克兰从一个主权国家变成了特拉华州(注:美方草案里的法律仲裁地为特拉华州)一家公司的财产,该公司将永远垄断乌克兰的自然资源和所有基础设施,并有权检查乌克兰的所有政府机构。很显然,乌克兰不可能接受这一提议。”
对于乌方的反弹情绪,Trump于3月30日回应称:
“乌克兰永远不会成为北约成员国,他(泽连斯基)明白这一点,如果他想重新谈判协议,他将有大麻烦。”
向来刻薄的俄前总统、统一俄罗斯党主席梅德韦杰夫则表示,若泽连斯基批准矿产交易方案,将被“直接吊死在基辅独立广场上”。

某种意义上讲,Trump并不了解乌克兰,也不了解泽连斯基在乌克兰的角色。
在Trump以及很多人的认知里,泽连斯基是和平谈判的障碍,是他的强硬作风阻碍了俄乌停火,因此需要打压泽连斯基、换掉泽连斯基,才能为和谈铺平道路。
这样的想法显然是错误。
事实上,泽连斯基是一位被乌克兰强大民族主义情绪给绑架的总统,他的政策空间非常有限。
而这种强大的民族主义情绪既是乌克兰过去几年抵抗俄罗斯的重要支撑,也是拒绝美国“新矿产协议”背后的力量。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乌克兰本身的独立自主性和民族主义性很强,所以战斗力才强,假如它对美国百依百顺,那就会变成南越和阿富汗的剧本了。

1945年胜利阅兵式上的乌克兰第一方面军。二战期间乌克兰第一方面军是苏军中最为功勋卓著的部队之一,长期保持10个集团军强大规模,一路打到了柏林。
文章后半段,简要概述前外交官于洪君先生一篇文章中的观点。
乌克兰独立三十多年以来,政治动荡,社会失宁,经济凋敝,国土分裂,对外关系日益复杂,其根源之一即极端民族主义。
从民族学上说,乌克兰人同俄罗斯、白俄罗斯人一样,同属于东斯拉夫人,这三大民族之间的联系盘根错节,源远流长。
但历史上,乌克兰人聚集区屡屡发生反俄运动,俄罗斯人对乌克兰人聚集区的控制也极为严厉。
19世纪末,乌克兰人的民族意识开始形成,在沙俄时期即出现了第一个由乌克兰人建立和参与的政党。
1917年沙皇俄国被推翻后,乌克兰境内形成了三个政权并存的复杂局面:一是资产阶级临时政府,二是苏维埃政权,三是民族主义者控制的“中央拉达”。
1918年2月,乌克兰中央拉达宣布成立乌克兰人民共和国,迈出独立建国的重大一步,并在1919年巴黎和会上派出代表展示所谓的“大乌克兰”地图。
不过随着多国干涉苏联失败,至1922年,苏维埃政权已重新掌控除乌西利沃夫一带之外的今乌克兰大部分地区(利沃夫一带是1939年苏德瓜分波兰期间并入苏联的)。
此后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作为主权国家加入联盟,成为苏联版图上地位、作用与影响力仅次于俄罗斯的第二大加盟共和国。
前文提到过,在确定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的行政区划时,苏俄高层产生了激烈分歧。
一部分人认为,顿巴斯地区应该独立建国(即作为苏联的一级行政区),它们在民族和历史渊源上均同乌克兰关系不大。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原沙皇时期新俄罗斯省的地区必须全部注入新成立的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
列宁支持了后一种意见,他认为应该提高乌克兰工人阶级的比例,否则难以改造这个农业国家。
就这样,顿巴斯地区被整体划入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
2024年2月,普京接受美国记者卡尔森专访时讲道:
“1922年,布尔什维克开始组建苏联,斯大林坚持认为,这些共和国应作为自治实体纳入苏联,但出于某种原因,苏维埃国家的缔造者列宁坚持认为,这些共和国有权脱离苏联。
此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列宁)还给正在组建的苏维埃乌克兰分配了土地和生活在这些领土上的人民,即使这些领土以前从未被称为乌克兰。
在组建过程中,所有这一切都被‘灌’进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包括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获得的整个黑海沿岸,而事实上,这部分领土与乌克兰从未有过任何历史联系。
它们是俄罗斯在俄土战争中得到的,曾被称为‘新俄罗斯’。”

1991年 8月24日,人们在基辅最高拉达周围庆祝乌克兰宣布民族独立。
相较于新注入的这部分领土,西乌克兰地区的反俄情绪更为强烈,民族主义运动也特别活跃。
1941年德军攻入乌克兰时,这里的民族主义者曾经宣布独立,并试图借助德国的力量摆脱俄罗斯人控制。
1944年德军被赶出乌克兰时,这里的乌克兰民族主义者还曾单独对抗苏军——这也是普京所说的“纳粹化”来源。
苏联国力鼎盛的年代,乌克兰民族主义情绪事实上只是被压制了,但从未消失。
1985年,待到戈尔巴乔夫改革开启,乌克兰民族独立运动借势发力,迅速发展壮大,成为推动苏联解体并与俄罗斯分道扬镳的重要动力之一。
再往后,西方为了对抗俄罗斯,刻意加剧乌俄对立,对乌克兰民族主义者予以纵容和扶持——每当选出亲俄领导人乌国内都会爆发大规模抗议运动,如此一来温和的健康力量更加难以发展壮大。
现如今随着美乌/美俄谈判进入深水区,这股强大的民族主义情绪或将成为最不可控的X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