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博、邹松洋：朝鲜首次承认派兵援俄，普京“向东转”战略走到关键一步
近日，金正恩出席了“朝鲜人民军海外作战部队指战员国家授奖仪式”，表彰其贡献。与此同时，朝鲜官方新闻纪录片首度公开了朝军前往俄罗斯展开“海外作战”的具体详情。俄朝关系的日益紧密引起了各界的高度关注。俄朝两国实力差距显著，双方关系的深化既包含短期利益的权衡，也蕴含长期战略的契合。那么，俄朝关系的重大转变背后有哪些因素在起作用？
本文分析了自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在对外政策上主动实施“东转战略”，希望通过强化与亚太地区的合作来分散风险、突破外交孤立局面。鉴于朝鲜在东北亚地缘政治与安全领域的关键地位，俄罗斯有意将其塑造为新的战略支撑点。这与朝鲜的国家诉求不谋而合：摆脱美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束缚。俄乌冲突后，朝鲜多次公开发表支持俄罗斯的言论，为双边合作的深入推进提供了直接动力。
8月22日，朝鲜隆重举行“献给祖国伟大名誉的代表者、健儿的最大荣耀，表彰朝鲜人民军海外作战部队指战员的国家授奖仪式”，金正恩亲自为作战指战员代表授勋，向追悼墙献花
【文/ 徐博 邹松洋】
一、引言
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和朝鲜互动频繁。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访俄，到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时任）、外交部长拉夫罗夫访朝，再到2024年6月普京时隔20年访朝可以看出，俄朝关系正在经历新一轮的迅速升温。随着《俄罗斯联邦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的签订，俄朝合作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
对此，普京表示“对朝鲜的国事访问具有特殊意义，俄朝关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高度”。金正恩也表示，俄朝关系正在进入全新的高度繁荣时期，这是20世纪的苏朝关系所无法比拟的。
俄朝合作随即呈现出了迅速上升态势，两国日益紧密的经贸和军事合作关系不仅是影响东北亚地区局势的重要因素，同时也引发了学界的广泛关注。俄朝关系为何在俄乌冲突爆发后发生重大转向？当前俄朝的合作方向具有哪些突出特点？俄朝关系的发展限度何在？对上述问题的分析成为理解当前俄朝关系转变的核心内容。
目前，学界针对俄朝关系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两个分析视角。一是认为俄朝合作是短期行为，即俄罗斯当前的对朝政策是一种被美西方国家孤立后的应对性举措，旨在打破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围堵态势。二是认为俄朝合作将是俄罗斯的长期政策导向，即在俄罗斯和西方关系高度对立且改善前景渺茫的情况下，俄罗斯将长期保持与朝鲜的紧密合作关系。上述两种分析视角将俄朝关系与国际局势变化相结合，对理解当今俄罗斯对朝政策转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的对朝政策实际上根植于国家整体的对外战略，而俄朝关系的转变实际上也是俄罗斯对外政策调整的重要表现。因此笔者认为，把俄朝合作置于综合性的对外政策分析框架内进行考察，或许是一种全面分析俄朝合作的有益尝试。
鉴于此，本文提出了俄罗斯对朝政策演变的多层次分析框架，旨在通过分别探究战略观念、国家利益、体系要素对俄朝关系演进的塑造作用，来深入分析俄朝合作的原因、方向以及限度。其中，战略观念是推动俄朝关系转变的根本原因，国家利益决定了俄朝合作的方向，而体系要素则制约了俄朝关系的发展限度。正是在上述三个层次要素的共同作用下，俄朝关系在俄乌冲突的国际大背景下发生了结构性转变。
二、战略观念与俄朝合作的内在动力
（一）战略观念对俄朝关系演变的塑造作用
战略观念是俄罗斯对于俄朝合作在国内层面的根本性驱动因素。俄罗斯和朝鲜的国家实力相差悬殊，俄朝关系也往往体现为一种不对等的双边关系，因此只有在俄罗斯的对朝战略观念发生转向的前提下，俄朝关系才会发生明显变化。从俄朝关系的发展脉络来看，俄罗斯战略观念的阶段性转变对俄朝关系的演进始终具有决定性影响。自2012年普京第三次执政以来，俄朝关系共经历了四个阶段的转变：
一是2012—2014年的俄朝关系稳定期。2012年普京再次就任总统后，对国家政治体制和外交政策进行了全方位调试，意图达到促进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和提升俄罗斯国际地位的战略目标。在这一阶段，俄罗斯战略观念的重点是寻求自身在东西方大国之间的平衡地位，并争取在国际舞台上使得国家利益最大化，而调整俄朝关系在当时并不是俄罗斯对外政策的优先方向。
二是在2014—2017年俄朝关系进入了快速发展阶段。受乌克兰危机爆发以及克里米亚入俄的影响，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面临了系统性危机。这一时期俄罗斯的主要战略观念是加强同亚太国家和地区的合作，如中俄达成了一系列能源合作协议，俄日持续开展有关签订和平条约的对话与磋商，以及俄朝就俄罗斯免除朝鲜债务、两国贸易用卢布结算、俄方人员往返朝鲜签证便利化等问题进行谈判和磋商等。
三是2017—2022年的俄朝关系回落至相对保守的阶段，其原因在于自2017年特朗普担任美国总统以来，俄罗斯战略观念的重心转变为缓和俄美关系，俄朝关系在俄罗斯对外政策中的重要性有所下降，而俄朝互动也受新冠疫情的影响而较为低迷。
四是2022年俄乌冲突的爆发，成为导致俄朝关系进入迅速升温阶段的重要因素。俄乌冲突爆发后，“东转战略”在俄罗斯对外战略中的重要性显著提升，这是俄罗斯战略观念转向的典型特征，也是俄罗斯多极化外交政策理念的自然延续和实际体现。
俄乌冲突背景下的俄罗斯“东转战略”具有两方面内涵：第一，希望通过加强多极化国际秩序的主体性地位，转变既有的以西方为中心、由美国所为主导的世界秩序；通过构建大欧亚概念框架等方式，将国家间的经济和政治伙伴关系制度化，同时挖掘、厚植俄罗斯与亚洲的一体化潜力。利用域外力量对冲美西方围堵，意图通过加强俄罗斯与亚太国家和地区的高水平政治、安全合作来应对西方，尤其是美国的战略挤压，从而改善俄罗斯的外部战略环境。
“东转战略”同样对俄朝关系的发展具有极大推动作用，是俄朝关系迅速走近的根本原因，也凸显了俄罗斯希望进一步与东方国家建立紧密联系的战略意图。在该战略的影响下，当前俄罗斯的对朝战略观念同时具有主动性和应对性两种特点，二者共同彰显了俄罗斯一直以来在地缘政治中的实用主义战略思维。
（二）战略观念影响下俄朝合作的主动性要素
首先，“东转战略”中的构建新型国际秩序战略观念，促使俄罗斯更加重视朝鲜的战略支点地位。俄罗斯力图将朝鲜打造成其在东方的新兴战略支点，以便其在东北亚地区进一步争取地缘政治空间。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对朝战略的主观能动性明显强化。尽管朝鲜的经济实力较弱，但其在东北亚地区的地缘政治、安全方面有重大影响，而这也正是导致当前俄罗斯加快发展俄朝合作所考虑的首要因素。换言之，朝鲜是俄罗斯在东北亚地区反制美国同盟战略挤压的重要抓手。与此同时，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在俄乌冲突以及美西方制裁背景下，发展俄朝关系也是俄罗斯试图摆脱外交孤立的重要手段和有效方式。
其次，俄朝两国的多极世界秩序观具有一定的趋同性，而这也是两国合作态势升温的内在驱动力。俄乌冲突爆发后，动荡的地缘政治局势反而增强了俄朝关系的紧密性，俄朝两国的战略立场逐步趋同。俄罗斯的多极世界秩序观与朝鲜所希望的摆脱长期被美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所制约这一国家需求相契合，为俄朝关系发展注入了新的动力，俄朝关系也因此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从回暖到多领域深化合作，再到确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快速发展历程。
2023年9月13日，金正恩访俄成为俄朝关系加速升温的重要标志。在金正恩访俄结束后，俄罗斯宣布了“计划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与朝鲜建立和发展良好的互利合作关系”的战略目标。尽管俄朝关系面临着西方国家制裁的干扰与影响，但俄罗斯仍然表达了推进俄朝合作的强烈意愿。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表示：“朝鲜是俄罗斯良好的且非常有前途的合作伙伴，俄罗斯重视与朝鲜的双边关系，并打算在所有可能的领域进一步发展这种关系。”在普京访朝之前，面对西方国家对俄朝双边关系发展方向的质疑，俄方称：“朝鲜是俄罗斯正在发展双边关系的友好国家，俄朝关系不应受到包括西方在内的其他国家的干扰。”
而2024年6月19日《俄罗斯联邦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的签订，则又标志着俄朝合作的紧密程度明显增强，条约指出：“俄罗斯和朝鲜致力于建立全球战略稳定和公平的国际新秩序。”这表明俄朝两国对于国际秩序的态度是双边合作得以加速推进的重要基础。
此外，朝鲜在俄乌冲突中的外交立场也增强了俄罗斯发展对朝合作的主观意愿。当前俄朝关系的迅速发展呈现出双向互促的特点。事实上，俄乌冲突爆发后朝鲜官方公开发表的一系列支持俄罗斯的言论，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俄罗斯推进俄朝合作的动力。
朝鲜是完全支持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的国家之一。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曾明确表示：“全力支持俄罗斯人民及俄罗斯领导人，并对两国在捍卫世界正义与安全的道路上进一步加强合作充满信心。”朝鲜外务省副相也曾表示：“朝鲜毫不怀疑俄罗斯将克服一切挑战和困难，并一定会实现对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的目标，朝鲜将始终与俄罗斯军队和人民站在一起，为保护国家安全利益以及主权权力而进行正义斗争。”金正恩在普京访朝时还指出：“朝鲜赞赏俄罗斯在维护世界战略稳定与平衡方面所承担的重要使命和作用，将全力支持和声援俄罗斯政府、军队和人民，俄罗斯对乌特别军事行动是为了保护主权、安全利益和领土完整。”朝鲜官方在俄乌冲突问题上对俄罗斯的声援，无疑为俄朝合作奠定了良好基础。
1 2 3 下一页 余下全文（三）战略观念影响下俄朝合作的应对性要素
俄罗斯对朝战略观念的应对性特点源于美西方在亚太地区同盟体系的不断加强。近年来，伴随着美日韩三边关系的同盟化以及美英澳日安全伙伴体系的发展，美国推动构建亚太同盟体系的趋势日益明显。
在戴维营峰会后，美日韩三边的同盟化趋势已经成为亚太地区北约化的重要标志。2024年9月，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称，美韩联盟已经被公开称为与北约类似的“核联盟”，而在日本的参与下，该联盟正在成为三国同盟。2024年11月3日，美日韩三国在朝鲜半岛南部进行了联合空中演习，美国B-1B战略轰战机参演。此举致使半岛安全局势进一步复杂化。
同时，美英澳日组建的“奥库斯”（AUKUS）也在东方对俄罗斯形成了威慑。当前，亚太地区正在国际舞台上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而俄罗斯专家认为，AUKUS正是在美国推动其欧洲盟友增加在印太地区存在的背景下而诞生的，这反映了美英建立跨大西洋关系以及与澳大利亚加强关系的长期愿望。
值得注意的是，AUKUS的覆盖范围存在继续扩大的可能，韩国、新西兰等国已经陆续表达了加入该联盟的意愿，而这无疑会使亚太地区的地缘政治局势进一步复杂化。俄罗斯就AUKUS对亚太地区战略稳定带来的挑战表示严重关切，并呼吁AUKUS成员国严格履行不扩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义务。
鉴于此，为摆脱美西方战略挤压对俄罗斯发展造成的困境，俄罗斯意图将加强俄朝合作作为缓解战略压力的重要手段。美国亚太同盟体系的发展进一步增强了俄罗斯的东方安全焦虑。因此，俄罗斯亟须主动调整其在东方的战略，以应对地区权力关系重组这一复杂趋势，而朝鲜则是俄罗斯在东方对抗美西方战略围堵的突破口之一。从这个角度看，俄朝构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也可以视为对美国构建“亚洲版北约”的回应。
俄罗斯副外长鲁登科表示，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对那些期望或计划通过军事手段解决半岛乃至整个地区问题的国家来说是一种警示。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俄罗斯通过加强俄朝合作来扩展战略空间的选择，实际上反映了俄罗斯对外战略观念的突出特点，即俄罗斯在进行外部博弈的过程中从未仅集中于单一地区问题和只依靠军事力量投射，而往往是采取多维博弈的方式——同时在多个国际问题中寻求解决方案。这种策略既有利于缓解俄罗斯在主要战略方向上的安全焦虑，同时也可以利用多个地区热点问题牵制战略对手的注意力。俄罗斯选择加强与朝鲜的军事及科技合作，显然符合俄罗斯战略观念中的这一基本逻辑。
金正恩在机场迎接海外作战阵亡官兵遗体归国。朝鲜中央电视台报道截图
三、国家利益与俄朝合作的主要方向
（一）俄朝合作中的固有利益：军事安全与经济利益
国家利益决定了俄朝关系的主要发展方向。正如加拿大著名学者雅各布·维纳（Jacob Viner）所说，“虽然在特定环境下，可能一时有必要为了军事安全需求以及长远繁荣而牺牲暂时的经济利益，但这两个目标从长远来说是一致的”。俄罗斯在俄朝关系中的长期固有利益就主要体现为安全利益与经济利益。
首先，安全合作是当前俄罗斯对朝政策的核心。俄乌冲突增强了俄朝之间在军事方面的相互依赖。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第四条规定的“如果缔约一方受到某一国或数国的武力攻击，并处于战争状态，另一方将立即以一切可用手段向前者提供军事和其他援助”内容，就是这一问题的重要体现。普京表示，根据最新签署的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俄罗斯不排除与朝鲜进行军事技术合作的可能性。2023年，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访俄期间参观东方航天发射场时表明，朝鲜对俄罗斯的包括卫星发射等在内的军事技术有较强烈的需求。而在普京访朝后不久，朝鲜国家电视台就已开始使用俄罗斯Express-103通信卫星进行转播。
此外，2024年11月1日，朝鲜外务省首次正式宣布朝鲜在特别军事行动中向俄罗斯提供了军事援助。对此俄罗斯常驻联合国代表瓦西里·涅边贾表示，军事合作并不违反国际法。俄朝军事合作的战略逻辑在于：一方面，由于朝鲜的军事装备师承苏联，双方具有迅速开展安全合作的基本条件；另一方面，朝鲜的武器系统也需要俄罗斯提供新的维护。1986—1988年，朝鲜共从苏联购买了约35架米格-29战斗机，接收了20余架苏-25K攻击机，而这近60架飞机一直面临维修成本高昂、维修困难等问题。俄朝的军事技术合作有助于朝鲜加快推进飞机及武器系统现代化。同时，由于美国允许乌克兰利用美制武器打击俄罗斯本土目标，俄罗斯选择向朝鲜开放武器技术也可视为对美国的不对称回应。
其次，经济利益是俄朝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俄朝两国在贸易、结算、农业、能源、基础设施等领域具有较强的合作需求。受新冠疫情的影响，朝鲜在国际合作中的经济需求明显增加。普京称：“2023年俄朝贸易额增长了9倍，2024年前5个月又增长了54%，俄朝经贸合作的前景广阔。”
目前俄朝经济合作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结算合作，即推进以卢布为计价货币的结算体系。俄罗斯驻朝鲜大使亚历山大·马采戈拉表示，目前俄朝正在建立卢布支付系统，这将有利于两国贸易额的增长。
二是农业合作。2023年11月15日，俄罗斯和朝鲜在平壤举行政府间经贸和科技合作委员会第十次会议，重点讨论面粉、玉米、豆油、肉制品贸易。朝鲜对从俄罗斯进口活畜表现出了浓厚兴趣。2024年6月24日，朝鲜代表团抵达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俄朝双方讨论了各类产品的进出口程序、检验检疫方法和设备。朝鲜代表表示，即将开始向俄罗斯供应苹果和人参。2024年8月初，俄罗斯自俄朝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签订后首次向朝鲜罗先市运送了477只山羊。同年12月初，俄罗斯再次向朝鲜运送了100只山羊。
三是能源合作，包括俄罗斯向朝鲜出口石油和双方举行联合地质勘探等。2024年3月至今，俄罗斯已向朝鲜输送超过100万桶石油。2023年11月，俄朝已达成联合开展近海地质勘探的合作意向。2024年2月10日，俄罗斯驻朝鲜大使亚历山大·马采戈拉称，俄罗斯已经收到了朝鲜提供的开展联合海上油气勘探所需的部分文件。
四是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合作，包括俄罗斯租借朝鲜的港口以及实现俄朝间铁路的现代化升级改造等。普京访朝期间双方签署了关于修建横跨图们江跨境公路桥的政府间协议。该协议规定在俄罗斯哈桑检查站地区现有的铁路桥旁再建造一座公路桥，全长约850米，其中300米以及连接乌苏里高速公路的2400米引桥由俄方负责建设。针对罗津—哈桑物流项目，俄罗斯哈桑检查站正在对不同轨距（1435毫米和1520毫米）的铁路进行改造。对此普京称，罗津—哈桑铁路现代化升级改造对于发展俄朝以及第三国的利益均具有重要意义。此外，在朝方倡议下，2024年6月俄朝开通了不定期客运，12月16日俄罗斯恢复了开往朝鲜的客运列车。罗津—哈桑物流项目运送的货物种类还有进一步扩大的可能。俄罗斯自然资源与环境部部长亚历山大·科兹洛夫提议，除煤炭外，未来俄朝可以探讨通过该线路运输其他货物的可能性。
（二）俄朝合作中的制裁效应：人口短缺与劳务合作
当前俄朝合作中除了已长期存在的固有的安全和经济利益之外，还有一个突出特点，那就是存在由西方国家制裁效应产生的、可能会带动两国经济合作取得进一步突破的领域。其中，俄乌冲突对俄罗斯国内经济运行影响加剧以及朝鲜国际经济合作需求增加所带来的劳务用工领域的合作，无疑是两国经济合作中极具特殊性的方面。
两国劳务合作的加强，首先源于俄乌冲突爆发后西方对俄罗斯实施的愈发广泛而严苛的制裁。在一定程度上，制裁效应对俄朝两国的国家发展造成的制约和影响增强了两国共同抵御外部施压而产生的凝聚力与合作动力，进而又推动了俄朝关系的发展。
2024年3月28日，俄罗斯在联合国安理会对旨在延长朝鲜制裁委员会专家小组任期的决议草案进行表决时行使了否决权。俄罗斯当代国家发展研究所所长德米特里·索隆尼科夫认为，在俄罗斯和朝鲜共同遭受西方制裁的背景下，俄罗斯拒绝延长对朝鲜的现有限制措施将有利于俄朝关系的稳定与发展。普京总统也曾表示：“应该修改联合国安理会在美国倡议下提出的对朝鲜实施的无限期制裁。”作为国际体系中具有全球影响的大国，俄罗斯呼吁国际社会解除对朝制裁，进一步增强了朝鲜对于俄朝合作的信心。同时，俄罗斯针对朝鲜劳动力遭受制裁的声援，也意味着其正在为俄朝开展劳务合作创造机会。
此外，俄朝在劳务合作上具有较强的互补性。近年来，人口问题给俄罗斯国家发展带来的挑战日益加剧。俄罗斯科学院中央经济和数学研究所所长阿尔伯特·巴赫季津称，俄罗斯人口正在经历灾难性下降，每年约减少50万—60万人，这对国家安全构成了威胁。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俄国内劳动力数量减少已对当前俄罗斯经济发展造成了严重阻碍，而这自然极大地刺激了俄罗斯吸纳外国移民的需求。普京称，目前俄劳动力市场面临250万人的缺口，是失业率的2.5倍，因此俄罗斯需要调整移民政策，促进高水平移民赴俄申请永久居住权、工作权以及一般居留权。
在此背景下，朝鲜成为俄罗斯解决国内劳动力短缺问题的有益与可靠伙伴。朝鲜的劳动力对于俄罗斯，尤其是对劳动力短缺较为严重的俄远东地区来说能够起到重要的补充作用。从历史上看，俄罗斯曾是接收朝鲜劳动力最多的国家，高峰时期接收了近4万人，主要分布在建筑业、农业、渔业等领域。2018年，为执行联合国涉朝核问题决议，俄罗斯全面遣返了朝鲜劳务人员。
俄乌冲突爆发后，随着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迅速恶化，劳务合作不再是俄朝关系的禁区。俄罗斯驻朝鲜大使亚历山大·马采戈拉曾公开表示，朝鲜和顿巴斯地区之间的合作前景广阔，特别是朝鲜的高素质、工作勤奋且愿意在艰苦条件下工作的建筑工人，这将为顿巴斯地区的重建提供重要帮助。同时，俄朝劳务合作对朝经济发展也具有积极的推动作用。海外劳工是朝鲜获取外汇收入的重要来源。从国家层面来看，劳务输出有利于朝鲜增加外汇收入，从而提升国家经济发展水平。
俄罗斯一直在评估与朝鲜开展新一轮劳务合作的可行性。2020年12月，普京颁布了在俄罗斯领土上《俄罗斯联邦宪法》的法律地位优先于国际协定和政府间协议的总统令。实际上，这使俄罗斯调整对朝劳工禁令成为可能。2022年9月，俄罗斯国家杜马进一步向外交部询问了解除使用朝鲜劳工禁令的可能性和程序，希望恢复朝鲜劳工有组织地进入建筑业以及其他行业的制度。
与此同时，俄罗斯政府和学界也在开展有关朝鲜劳工在俄务工领域与地点的探讨。俄罗斯副总理马拉特·胡斯努林称，朝鲜建筑商可能参与顿巴斯地区的重建工作。这实际上也为俄朝劳务合作提供了新的切入点。俄罗斯专家认为，应吸引朝鲜劳工赴俄工作，以部分取代来自中亚国家的劳务移民，而且主张恢复2007年签订的《关于一国公民在另一国境内临时劳工活动》的政府间协议，并为建筑业、工业、农业等领域设定较高的朝鲜劳工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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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际体系权力格局下的俄朝合作
体系要素决定了俄朝合作的深度与广度。首先，权力分配制约了俄朝两国政策的合作深度。俄乌冲突爆发后，欧盟对俄罗斯实施了多轮制裁，内容包括限制高层领导入境、冻结海外资产、禁止俄罗斯银行进入欧洲资本市场、限制能源贸易及实施技术封锁等。
2024年6月24日，欧盟批准第14轮对俄制裁措施，包括禁止转运俄罗斯液化天然气，首次禁止在俄罗斯以外的欧盟银行使用俄罗斯央行金融信息传输系统（SPFS），以及禁止与俄乌冲突有关的船只进入欧盟国家港口等。欧盟的新一轮制裁对俄金融系统造成了一定冲击。俄罗斯专家认为，针对SPFS的制裁可能导致一些非欧盟银行退出俄罗斯支付系统，新的参与者也可能因担心被列入黑名单而拒绝加入SPFS。俄罗斯银行与外国合作伙伴之间的金融信息传输能力将因此受到限制。
与此同时，美国于2024年6月12日扩大了对俄二级制裁范围，对莫斯科交易所和俄罗斯国家清算中心采取了限制措施。美国的金融霸权使其可以将任何与已受到制裁的俄罗斯金融机构进行业务往来的银行纳入黑名单，从而进一步加大了对俄罗斯的金融封锁力度。
作为对制裁的回应，莫斯科交易所发表声明，宣布自2024年6月13日起停止美元和欧元交易。而在2024年12月16日，欧盟通过的第15轮对俄制裁措施则进一步对俄朝合作施加了体系压力，朝鲜的两名高级官员被列入制裁名单，制裁内容涉及资产冻结、旅行禁令等。这可以被视为欧盟对俄朝合作给予的回应。
目前来看，在美西方制裁背景下俄罗斯国家经济显示出了较强的韧性，俄罗斯总理米舒斯京日前宣布，2024年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了4.1%。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金融制裁的累积效应仍然对俄朝经贸合作构成潜在风险。由于国际贸易有赖于全球市场，而非零散分布的双边贸易协定，所以美西方的金融和政治孤立措施，实际上使俄朝两国所处的国际贸易环境进一步复杂化了。尽管俄罗斯正在制裁背景下寻求建立以新兴市场国家为核心的国际贸易合作网络，以替代逐步紧缩的美西方市场，但新兴市场国家却也普遍不希望二级制裁对本国经济发展造成消极影响，因此俄罗斯对外贸易的体量难以在短期内大幅增加。
据俄罗斯联邦海关总署统计，2024年1—8月俄罗斯进出口贸易额较2023年同期减少2.33%，为4560亿美元。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俄朝合作的经济基础，也对合作的安全性与长期性构成了潜在挑战。美国国务院负责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丹尼尔•克里滕布林克称，美国将持续加强针对俄罗斯和朝鲜之间贸易的制裁，以最大限度遏制俄朝伙伴关系的发展，同时继续加强与韩国和日本的联盟关系，扩大美日韩三边合作。因此，尽管俄朝合作的主观能动性显著增强，但是由于国际经贸环境的剧烈变化，俄罗斯与朝鲜开展大规模经贸合作仍然面临较大挑战。
其次，朝鲜在国际体系中权力的有限性将极大限制俄罗斯对朝政策的外溢效应。联合国安理会的制裁决议导致朝鲜的主要商品无法出口到全球市场，而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所必需的能源以及工业产品等的进口也受到严格限制。但是俄乌冲突爆发后，受美西方制裁影响，俄对外贸易的方向开始转向东方，这为俄朝经贸合作提供了一定的发展机遇。
据俄联邦海关总署数据，2024年1—7月，欧洲国家占俄罗斯出口总量的份额由2023年同期的23%下降至16%，亚洲国家和地区则从70%上升至75%。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俄罗斯对外贸易出现了明显的东转趋势，但是朝鲜在俄罗斯对外贸易中的份额仍只是较小的一部分。据统计，2023年俄朝双边贸易额达3440万美元,但是相比俄罗斯2023年7102亿美元的对外贸易总额,所占比重仍然十分有限。
此外，随着俄罗斯经济在制裁背景下开始出现结构性转型，朝鲜的国家实力以及技术水平的局限性使其很难成为俄罗斯所急需的电子元器件、机电产品、汽车和化工产品等关键原材料和设备的进口替代方，所以也就无法成为俄罗斯能源合作转向亚太市场的承接方。需要指出的是，俄罗斯以朝鲜为连接点打通东北亚能源和运输通道，试图以此助力俄远东地区振兴发展的远期规划，短期内显然也不具备可供操作的外部环境。因此长远来看，朝鲜在俄罗斯“东转战略”中的经济领域所能起的作用仍然有限。
2024年6月19日，朝鲜劳动党总书记、国务委员长金正恩（前右）与俄罗斯总统普京抵达平壤锦绣山迎宾馆并进行交谈。朝中社
（二）地区安全制度转型下的俄朝合作
东北亚地区安全制度的转型过程对俄朝合作有着重要影响。作为东北亚地区国际关系的组成要素之一，俄朝关系的发展前景也是由地区安全制度转型所决定的。如何在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背景下维护本地区的和平稳定，是东北亚国家面临的核心问题之一。地区内大国博弈与多边合作机制构建助推形成的制衡关系，以及中国提出的“三大全球倡议”都是推动东北亚地区和平转型的关键影响因素。
首先，东北亚权力结构正在向“两个世界大国和三个地区大国并存”的趋势演变。在中美博弈的背景下，东北亚地区呈现出了包括中俄合作、中日韩经贸合作、中蒙俄经济走廊建设、美日韩三边关系同盟化、俄美战略竞争在内的复杂局面，而这必将导致东北亚地区的经济、安全合作框架发生转型。大国博弈与多边合作机制构建助推了东北亚地区不同政治行为体之间的利益交叉，使该地区形成了复杂的相互制衡关系。
对中国而言，与本地区国家在政治领域建立成熟的伙伴关系网络，在经济领域通过共建“一带一路”倡议夯实经济合作基础，同时继续向国际社会提供公共安全产品，从而维护东北亚地区的和平稳定是重要的战略目标。因此加强与地区国家的经贸往来，寻求互利共赢是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主要政策考量。
对美国而言，通过对地区国家实施市场准入和美元结算限制、技术援助与遏制、主权干涉与政治施压、意识形态渗透、军事结盟与基地驻军等政策来影响东北亚地区的经济政治安全局势,是其东北亚战略的主要内容。因此，近年来美国在东北亚地区明显加快了美日韩三边的同盟化进程，并持续对东北亚地区的经济发展采取干预措施。
虽然中美在东北亚地区的政策偏好有所差异，但也应当承认，正是这种差异性推动了地区合作制度的多样化发展，而东北亚地区内的其他国家与美国和中国在经济、安全领域的复杂的相互依存关系也使东北亚地区的经济、安全合作框架具有较高的稳定性。
以中日韩合作为例，2024年5月举行的第九次中日韩领导人会议以及中日韩工商峰会释放了三国合作全面重启的积极信号。中日韩合作关系是打破地区安全困境的重要因素之一，即三国合作有利于缓解东北亚地区向阵营对立发展的紧张趋势，从而推动本地区在一段时间内保持相对稳定的发展态势。地区合作环境的稳定以及地区国家间复杂且相互依存的关系有利于俄朝合作在现有地区安全架构的基础上进行发展，从而成为地区稳定的积极因素。
其次，中国提出的“三大全球倡议”是推动东北亚结构调整的重要动力。中国作为体系大国，对于助力东北亚地区突破发展困局、推动东北亚地区安全制度和平转型、避免地区阵营对立局面形成能够也应当发挥重要作用，而“三大全球倡议”正是中国推动东北亚地区结构乃至国际体系向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的重要方式。
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是新时代中国对当前人类社会面临的难题给出的综合性解决方案，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强大支撑，为世界带来了繁荣稳定的巨大红利。其追求的是打破西方国家与非西方国家间的等级之分，推动广大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参与全球治理，进而使得全球治理体系匹配和适应国际力量格局的变化发展。
“三大全球倡议”有助于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构建，其背后蕴含着中国的全球治理观念。在全球治理路径上，“三大全球倡议”坚持发展治理和安全治理协同推进，并使之相互促进；在全球治理价值上，强调以文明包容互鉴建构全球发展、安全治理新理念；在全球治理机制上，统筹发展、安全与文明，强调不同治理机制的联动性和综合性。这种国际秩序观在东北亚地区表现为中国主张促进东北亚地区合作共赢，推动地区和平转型与可持续发展。例如，全球发展倡议可以化解资本异化造成的时代裂变，全球文明倡议可以化解国际体系权力东移带来的东西方文明之间的相互激荡，全球安全倡议则可以化解大国博弈带来的地缘政治对立与冲突。
在“三大全球倡议”的引领下，中国将继续在东北亚地区坚持奉行和平发展的战略理念，这对促进和维护东北亚地区的和平、安全与发展具有重大意义。同时，作为推动地区和平稳定的关键性力量，中国合作共赢政策的延续，也对缓解地区安全焦虑、提升俄朝合作的稳定性具有积极意义。
综上可知，正是由于东北亚地区国家间存在着相互依存的防务关系和经贸往来，才有效避免了地区内形成兼具高度单一性与紧密性的双边关系，进而缓解了地区内出现战略围堵与阵营对立的风险。值得强调的是，俄朝合作仍然基于现有的东北亚地区安全架构，而中国提出的“三大全球倡议”则为东北亚地区安全制度的和平转型提供了切实可行的方案，这不仅对于规避地区安全困境的形成具有积极意义，还有助于推动地区各方在相互尊重的前提下实现合作共赢。
五、结论
俄乌冲突爆发后，俄朝关系在俄罗斯对外政策中的重要性日益上升，因此对俄朝合作演进的原因以及发展趋势的研究成为当前分析俄朝关系的重要议题。实际上，俄朝合作的背后蕴含着复杂的作用机制，即国内层次、国家层次、体系层次要素共同推动了俄朝关系的演变进程。因此，笔者提出了俄罗斯对朝政策演变的多层次分析框架，旨在通过探究战略观念、国家利益、国际体系对俄朝关系演进的塑造作用，来分析俄朝合作演进的原因、方向以及限度。
首先，战略观念是俄朝合作的驱动因素。21世纪俄朝关系的三次重大转向，均体现了俄罗斯整体对外战略观念转变对于俄朝关系发展的影响，是为战略观念塑造俄朝关系的历史证明。俄乌冲突爆发后，在“东转战略”的影响下，俄朝关系进入了第四次转型时期，“东转战略”从主动性与应对性两方面凝聚起了俄朝合作的内在动力。一方面，“东转战略”促使俄罗斯更加重视朝鲜的战略支点地位，而俄罗斯与朝鲜对多极秩序世界观认知的趋同性以及朝鲜在俄乌冲突问题上对俄罗斯的声援，则进一步加强了俄朝合作的主观能动性；另一方面，美西方在亚太地区对俄罗斯的战略挤压增强了俄朝合作的应对性特点，俄罗斯期望通过加强在朝鲜半岛的外交投入为国家发展争取一定的空间。
其次，国家利益决定了俄朝合作的发展方向。安全与经济利益是俄朝合作中的长期固有利益。俄乌冲突促进了俄朝之间的军事合作，两国在军事技术方面的合作具有较大的发展潜力，在贸易、结算、农业、能源、基础设施等经济领域的合作也具有较强的互补性。同时，西方制裁还拓宽了俄朝合作的空间，如制裁效应变相推动了俄朝劳务合作的发展。俄罗斯的人口短缺问题与朝鲜的劳动力资源相契合，使得俄朝劳务合作具有较为广阔的发展前景。
最后，体系要素决定了俄朝合作的发展限度。俄罗斯和朝鲜在国际体系权力格局中所拥有的国家实力制约了俄朝合作的发展深度。俄罗斯有限的对外投资能力与朝鲜较低的科技发展水平对两国合作构成了阻碍，所以俄朝经贸合作具有很强的不对称性，而争取朝鲜保持对俄的支持立场自然成为俄罗斯对朝政策的主要目标。同时，俄朝关系作为东北亚国际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未来发展也必将受到东北亚地区安全局势的影响。由于东北亚地区的多边合作机制构建了复杂的制衡关系，俄朝合作的广度必然也会受到地区国家间相互依存关系的影响。此外，中国提出的“三大全球倡议”成为推动东北亚地区和平转型的关键影响因素，对于避免地区阵营对立局势的形成，促进本地区合作共赢具有重要意义。
总而言之，俄朝合作内容复杂、多元，其演进过程受战略观念、国家利益以及国际体系的共同影响。本文提出的多层次分析框架有助于全面理解俄朝关系转变的内涵与发展趋势，同时也为俄罗斯对外政策研究提供了全新的分析视角。
首页 上一页 1 2 3 余下全文近日，金正恩出席了“朝鲜人民军海外作战部队指战员国家授奖仪式”，表彰其贡献。与此同时，朝鲜官方新闻纪录片首度公开了朝军前往俄罗斯展开“海外作战”的具体详情。俄朝关系的日益紧密引起了各界的高度关注。俄朝两国实力差距显著，双方关系的深化既包含短期利益的权衡，也蕴含长期战略的契合。那么，俄朝关系的重大转变背后有哪些因素在起作用？
本文分析了自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在对外政策上主动实施“东转战略”，希望通过强化与亚太地区的合作来分散风险、突破外交孤立局面。鉴于朝鲜在东北亚地缘政治与安全领域的关键地位，俄罗斯有意将其塑造为新的战略支撑点。这与朝鲜的国家诉求不谋而合：摆脱美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束缚。俄乌冲突后，朝鲜多次公开发表支持俄罗斯的言论，为双边合作的深入推进提供了直接动力。
8月22日，朝鲜隆重举行“献给祖国伟大名誉的代表者、健儿的最大荣耀，表彰朝鲜人民军海外作战部队指战员的国家授奖仪式”，金正恩亲自为作战指战员代表授勋，向追悼墙献花
【文/ 徐博 邹松洋】
一、引言
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和朝鲜互动频繁。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访俄，到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时任）、外交部长拉夫罗夫访朝，再到2024年6月普京时隔20年访朝可以看出，俄朝关系正在经历新一轮的迅速升温。随着《俄罗斯联邦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的签订，俄朝合作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
对此，普京表示“对朝鲜的国事访问具有特殊意义，俄朝关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高度”。金正恩也表示，俄朝关系正在进入全新的高度繁荣时期，这是20世纪的苏朝关系所无法比拟的。
俄朝合作随即呈现出了迅速上升态势，两国日益紧密的经贸和军事合作关系不仅是影响东北亚地区局势的重要因素，同时也引发了学界的广泛关注。俄朝关系为何在俄乌冲突爆发后发生重大转向？当前俄朝的合作方向具有哪些突出特点？俄朝关系的发展限度何在？对上述问题的分析成为理解当前俄朝关系转变的核心内容。
目前，学界针对俄朝关系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两个分析视角。一是认为俄朝合作是短期行为，即俄罗斯当前的对朝政策是一种被美西方国家孤立后的应对性举措，旨在打破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围堵态势。二是认为俄朝合作将是俄罗斯的长期政策导向，即在俄罗斯和西方关系高度对立且改善前景渺茫的情况下，俄罗斯将长期保持与朝鲜的紧密合作关系。上述两种分析视角将俄朝关系与国际局势变化相结合，对理解当今俄罗斯对朝政策转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的对朝政策实际上根植于国家整体的对外战略，而俄朝关系的转变实际上也是俄罗斯对外政策调整的重要表现。因此笔者认为，把俄朝合作置于综合性的对外政策分析框架内进行考察，或许是一种全面分析俄朝合作的有益尝试。
鉴于此，本文提出了俄罗斯对朝政策演变的多层次分析框架，旨在通过分别探究战略观念、国家利益、体系要素对俄朝关系演进的塑造作用，来深入分析俄朝合作的原因、方向以及限度。其中，战略观念是推动俄朝关系转变的根本原因，国家利益决定了俄朝合作的方向，而体系要素则制约了俄朝关系的发展限度。正是在上述三个层次要素的共同作用下，俄朝关系在俄乌冲突的国际大背景下发生了结构性转变。
二、战略观念与俄朝合作的内在动力
（一）战略观念对俄朝关系演变的塑造作用
战略观念是俄罗斯对于俄朝合作在国内层面的根本性驱动因素。俄罗斯和朝鲜的国家实力相差悬殊，俄朝关系也往往体现为一种不对等的双边关系，因此只有在俄罗斯的对朝战略观念发生转向的前提下，俄朝关系才会发生明显变化。从俄朝关系的发展脉络来看，俄罗斯战略观念的阶段性转变对俄朝关系的演进始终具有决定性影响。自2012年普京第三次执政以来，俄朝关系共经历了四个阶段的转变：
一是2012—2014年的俄朝关系稳定期。2012年普京再次就任总统后，对国家政治体制和外交政策进行了全方位调试，意图达到促进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和提升俄罗斯国际地位的战略目标。在这一阶段，俄罗斯战略观念的重点是寻求自身在东西方大国之间的平衡地位，并争取在国际舞台上使得国家利益最大化，而调整俄朝关系在当时并不是俄罗斯对外政策的优先方向。
二是在2014—2017年俄朝关系进入了快速发展阶段。受乌克兰危机爆发以及克里米亚入俄的影响，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面临了系统性危机。这一时期俄罗斯的主要战略观念是加强同亚太国家和地区的合作，如中俄达成了一系列能源合作协议，俄日持续开展有关签订和平条约的对话与磋商，以及俄朝就俄罗斯免除朝鲜债务、两国贸易用卢布结算、俄方人员往返朝鲜签证便利化等问题进行谈判和磋商等。
三是2017—2022年的俄朝关系回落至相对保守的阶段，其原因在于自2017年特朗普担任美国总统以来，俄罗斯战略观念的重心转变为缓和俄美关系，俄朝关系在俄罗斯对外政策中的重要性有所下降，而俄朝互动也受新冠疫情的影响而较为低迷。
四是2022年俄乌冲突的爆发，成为导致俄朝关系进入迅速升温阶段的重要因素。俄乌冲突爆发后，“东转战略”在俄罗斯对外战略中的重要性显著提升，这是俄罗斯战略观念转向的典型特征，也是俄罗斯多极化外交政策理念的自然延续和实际体现。
俄乌冲突背景下的俄罗斯“东转战略”具有两方面内涵：第一，希望通过加强多极化国际秩序的主体性地位，转变既有的以西方为中心、由美国所为主导的世界秩序；通过构建大欧亚概念框架等方式，将国家间的经济和政治伙伴关系制度化，同时挖掘、厚植俄罗斯与亚洲的一体化潜力。利用域外力量对冲美西方围堵，意图通过加强俄罗斯与亚太国家和地区的高水平政治、安全合作来应对西方，尤其是美国的战略挤压，从而改善俄罗斯的外部战略环境。
“东转战略”同样对俄朝关系的发展具有极大推动作用，是俄朝关系迅速走近的根本原因，也凸显了俄罗斯希望进一步与东方国家建立紧密联系的战略意图。在该战略的影响下，当前俄罗斯的对朝战略观念同时具有主动性和应对性两种特点，二者共同彰显了俄罗斯一直以来在地缘政治中的实用主义战略思维。
（二）战略观念影响下俄朝合作的主动性要素
首先，“东转战略”中的构建新型国际秩序战略观念，促使俄罗斯更加重视朝鲜的战略支点地位。俄罗斯力图将朝鲜打造成其在东方的新兴战略支点，以便其在东北亚地区进一步争取地缘政治空间。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对朝战略的主观能动性明显强化。尽管朝鲜的经济实力较弱，但其在东北亚地区的地缘政治、安全方面有重大影响，而这也正是导致当前俄罗斯加快发展俄朝合作所考虑的首要因素。换言之，朝鲜是俄罗斯在东北亚地区反制美国同盟战略挤压的重要抓手。与此同时，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在俄乌冲突以及美西方制裁背景下，发展俄朝关系也是俄罗斯试图摆脱外交孤立的重要手段和有效方式。
其次，俄朝两国的多极世界秩序观具有一定的趋同性，而这也是两国合作态势升温的内在驱动力。俄乌冲突爆发后，动荡的地缘政治局势反而增强了俄朝关系的紧密性，俄朝两国的战略立场逐步趋同。俄罗斯的多极世界秩序观与朝鲜所希望的摆脱长期被美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所制约这一国家需求相契合，为俄朝关系发展注入了新的动力，俄朝关系也因此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从回暖到多领域深化合作，再到确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快速发展历程。
2023年9月13日，金正恩访俄成为俄朝关系加速升温的重要标志。在金正恩访俄结束后，俄罗斯宣布了“计划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与朝鲜建立和发展良好的互利合作关系”的战略目标。尽管俄朝关系面临着西方国家制裁的干扰与影响，但俄罗斯仍然表达了推进俄朝合作的强烈意愿。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表示：“朝鲜是俄罗斯良好的且非常有前途的合作伙伴，俄罗斯重视与朝鲜的双边关系，并打算在所有可能的领域进一步发展这种关系。”在普京访朝之前，面对西方国家对俄朝双边关系发展方向的质疑，俄方称：“朝鲜是俄罗斯正在发展双边关系的友好国家，俄朝关系不应受到包括西方在内的其他国家的干扰。”
而2024年6月19日《俄罗斯联邦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的签订，则又标志着俄朝合作的紧密程度明显增强，条约指出：“俄罗斯和朝鲜致力于建立全球战略稳定和公平的国际新秩序。”这表明俄朝两国对于国际秩序的态度是双边合作得以加速推进的重要基础。
此外，朝鲜在俄乌冲突中的外交立场也增强了俄罗斯发展对朝合作的主观意愿。当前俄朝关系的迅速发展呈现出双向互促的特点。事实上，俄乌冲突爆发后朝鲜官方公开发表的一系列支持俄罗斯的言论，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俄罗斯推进俄朝合作的动力。
朝鲜是完全支持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的国家之一。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曾明确表示：“全力支持俄罗斯人民及俄罗斯领导人，并对两国在捍卫世界正义与安全的道路上进一步加强合作充满信心。”朝鲜外务省副相也曾表示：“朝鲜毫不怀疑俄罗斯将克服一切挑战和困难，并一定会实现对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的目标，朝鲜将始终与俄罗斯军队和人民站在一起，为保护国家安全利益以及主权权力而进行正义斗争。”金正恩在普京访朝时还指出：“朝鲜赞赏俄罗斯在维护世界战略稳定与平衡方面所承担的重要使命和作用，将全力支持和声援俄罗斯政府、军队和人民，俄罗斯对乌特别军事行动是为了保护主权、安全利益和领土完整。”朝鲜官方在俄乌冲突问题上对俄罗斯的声援，无疑为俄朝合作奠定了良好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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