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移民政策与金融化问题——Biden任内只会加剧问题 ——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美国（七）

作者：Chairman Rabbit
来源：tuzhuxi（ID：chairmanrabbit）

接着说说之前《从Biden的贸易政策到疫情与人工智能的关系 ——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美国（六）》没有聊完的Biden的政治政策取态，在导致美国经济社会不平等的几个关键源头问题上，包括贸易及资本全球化、人工智能/自动化、移民、金融等问题上，Biden会采用什么政策？

3、移民问题

移民问题是中低层/工薪阶层白人对民主党最为不满的原因之一。中低层白人反对移民有几个原因，经济上，认为移民（特别是来自发展中国家特别是墨西哥的低技能移民）抢占他们的工作机会，并且如果他们入籍的话，会通过分担福利资源进一步增加纳税人的压力。文化上，他们认为大量墨西哥裔人涌入会稀释原有的美国白人文化，对美国传统的白人文化/身份/族裔认同形成威胁。

相比其他拉丁美洲国家，墨西哥人的种族以混血和原住民为主——超过50%是白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Mestizo），约20%为原住民。他们在外形上，肤色较黑，与白人有较大差异。另外，墨西哥人信奉天主教，许多人来自乡村，有各种强烈的乡土宗族文化，与美国现代文化格格不入。这些，对于美国白人来说都非常“异质”（alien），令他们感受到巨大的社会和族群“威胁”。

目前，美国官方统计的非法移民约1,100万，实际数字可能在2,000~4,000万之间（斯坦福大学学者用模型测算的均值为2,200万）。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墨西哥裔人。考虑到美国的劳动力大概就在1.6亿左右，而且非法移民中大多数为年轻力壮能够工作的人，他们占劳动者比重就很高了，可以达到10~20%。

所以，移民问题对于中低层白人来说是一个非常重大的社会问题，是一个关乎经济和文化的基本的存在问题。所有西方国家之所以转向（极）右翼——包括英国，包括各主要西欧国家——都是因为中低阶层民众对异族移民问题的极大反感。

但欧美“白左”精英是完全不能理解也不认可中低层民众的这种想法的。他们认为这种做法是种族主义、偏见、无知，是不齿的低端行为。他们带着悲天悯人的情结，希望尽全力帮助各种移民（包括合法和非法进入者）。

美国的情景是，一方面，发展中国家的人们需要费极大的努力去获取美国签证，随时因为一点“移民倾向”被美国拒之门外。在很长一段时间，这也是中国公民申请美国签证时遇到的问题。另一方面美国的白左/精英（特别是民主党精英）却在致力于将已经进入美国的非法移民合法化，为他们提供成为合法公民的路径（a pathway tocitizenship）。按道理来说，这些人非法进入美国，是违反了美国的移民法的。但左翼/民主党却努力试图捍卫他们的利益。

这其中既有文化角度——不能歧视有色人种、要善待弱势群体、要尊重努力希望改变自己生活的寻梦人、要遵循人道主义和世界主义、要欢迎文化多元主义、美国正式因为包容、开放、欢迎移民而强大……，也有经济角度——认为引入移民可以使美国的经济更具活力和竞争力等等。

“白左”精英的看法是完全脱离群众的——不光在美国，在整个欧美世界都是。

中低层“原住民”白人对此非常不满。

他们最反感的就是白左精英们把一切的反移民倾向妖魔化为种族主义——对于美国乡村的中低层白人来说，他们只是关心自己的社区和熟悉的同胞/“同类”而已，只是追求稳定，恐惧变化。他们反映的是大多数普通民众“人以类聚”的朴素内心需求。

同时，他们也真切地感受到（非法）移民对低技能就业岗位的竞争及对美国福利资源及设施带来的压力。他们只希望保护美国固有的熟悉的一切。他们不需要精英来告诉他们：你们不欢迎移民就是愚昧、野蛮、落后，是种族主义。

但欧美的白左精英对此反应是非常慢的。他们都在自由主义/左翼/进步的环境下长大。他们认为中低层民众不愿意接受移民纯粹是教育问题、文化问题、素质问题。只要进行更加充分的教育和启蒙，这些不开化、品味不高的民众就能够逐渐开化，学会拥抱、接受更酷、更高级的多元文化社会，加入cosmopolitan liberal的大家庭。

不仅仅在美国。在所有的欧洲国家里，支持右翼政党的中低层“原住民”民众无不抱有这样的想法。当投票支持脱欧（Brexit）时，他们希望从不接地气的政客和精英们手中重夺对英国的“控制权”——其中最主要的一个诉求就是停止漫无边际的外来移民。

右翼政党深谙族群政治，因此，更善于聆听和响应老百姓的民粹诉求。2016年大选季，Trump将墨西哥移民描绘为强奸犯、强盗、贩毒者，并扬言要在美国与墨西哥边境修墙（并由墨西哥政府支付费用），获得了许多中低层白人的认可。这些中低层白人不再相信民主党能够代表他们的利益，理解和尊重他们的诉求，实现他们的政策愿景，于是转而支持Trump。许多投票支持过奥巴马的中低层白人因此一举成为所谓的川普民主党人（the Trump Democrats）。他们都希望Trump在限制移民问题上能够做点什么。

民主党里的中间派和进步左翼精英能够听取民众的声音么？恐怕听不见。

Biden对移民问题的立场是什么？——当然美国白左主流的做法。

1）坚定的支持DACA法案（《童年抵美者暂缓遣返法》），这条法案涉及80万未成年时期来到美国的非法移民，所谓的“寻梦者”（Dreamers）

2）终止Trump任内提出的对若干穆斯林国家人口进入美国的限制（the Muslim ban）

3）停止一切关于在美国-墨西哥边境修墙的讨论。Biden还可能会减少边境的巡逻人员及相关投入

4）一段时期内停止一切对非法移民的遣返活动（谋划非法移民的人士会认为这将是进入美国的绝佳窗口期）

5）认真探讨为已经美国境内的非法移民提供合法身份的路径，寻求建设性的解决办法。（右翼指出，这涉及的可不是官方统计1,100万人啊，这可能是2,000~3,000万人！）

6）开放各项移民和签证政策，从接受难民和政府庇护，到普通的工作签证（H1B）和学生签证（F1）——谋划赴美留学、留美工作的人士的重大福音

7）不再会尝试对美国公民的外国亲友或“锚孩子”（非法移民在美国所生的孩子）父母申请移民进行限制。全家移民和非法移民者的巨大福音。

8）……

美国的移民政策将政体回到2016年Trump当选之前。

美国的现状是，任何一个民主党候选人上台都应该会采取类似的政策。

而这就是中低层白人不满民主党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而非法移民对中低层白人的经济福祉会不会有影响呢？当然会，因为他们与中低层白人直接拼抢工作资源。

尽管有人会说，非法移民所做的工作（例如刷盘子、保洁）是中低层白人本来就不会做的。

但无论如何，当非法移民成规模的时候（例如占到劳动人口的10~20%强），对中低技能劳动者的影响是显然而易见的。他们的存在剥夺了中低层白人的工作选择，也使得中低技能工种的工资难以上涨。

越来越多别无选择的中低层白人可能只能以酒精、止疼片、海洛因度日，在盛年”死于绝望”（”death in despair”现象）。

——这里插一句，共和党上层精英即大工商业主和华尔街精英对移民问题是什么看法呢？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是自由派的，和民主党精英比较接近，不在乎移民问题。移民问题就是中低层白人/工人阶级考虑的问题。尽管如此，共和党政客玩的是右翼民粹政治，更能嗅觉到中低层白人的需要，并做出响应。

我的判断：Biden上台将恢复美国精英一贯比较自由/左翼/liberal的移民政策，并在未来四年加大美国中低层白人的不满，加剧美国的社会矛盾。

4、金融化问题

过去今年，中国在加强对金融行业的监管。首先，金融行业从业人员收入较高，会挤占其他行业所需的人力与智力资源；金融市场未必会将资源导向国家和社会最需要的产业（实体经济）；交易性金融（单纯的投机套利）的过度（而非适度）发展非但不能帮助社会创造增量价值，还可能创造系统性风险；通过投机套利获得财富除了创造风险之外，还可能使人或企业浮躁，希望通过金融而非失业生产积累财富。名目复杂多样五花八门的金融创新不一定都能为社会创造价值，且当与特定行业、板块或资产深度绑定时（例如地方政府财政、房地产），还可能催生系统性风险。当绑定太深时，还会绑架整个行业和板块；金融监管和风险防范一旦疏漏，也可能出现大量问题（近两年的互联网金融/P2P跑路问题）；在当前形势下，企业股权及融资系统的构建还可能带来之前意想不到的风险——例如中国创业企业打造离岸结构，吸引美国/美元资本投资，引入美方/外方股东参与治理，寻求美国上市以获退出，在中美博弈下，这种融资格局就会为中国企业创造不确定性。

金融是支持现代社会经济发展极为重要的基础设施。但如果对金融缺乏监管，任由金融过度发展，使得社会出现“金融化”（financialization）的问题，也会带来问题。所以，必须对金融进行强有力的监管，将其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中国过去几年在做的就是这件事，让金融还原其本来的功能——资助实体经济。对全社会除了进行金融风险防范外，还要进行一定的“去金融化”，降低对金融行业的过度依赖，避免其产能过剩化（产能过剩除了挤占资源外，还可能催生更多恶性的市场竞争，譬如盲目降低费率，进一步增加风险）。

以上的说法都非常具有社会主义/左翼政府的特点。换作美国进步左翼Bernie Sanders或Elizabeth Warren，还要加一句：遏制金融企业，对经济进行适度的“去金融化”，还可以帮助减少社会经济贫富差距及阶层矛盾。

但很可惜，在美国，做到这一点非常之难：金融是美国的支柱产业，是现代资本主义的基石，是美式经济繁荣的标杆。能够在美国进入主流政治，当选总统，且对金融行业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实现一定程度的“去金融化”的总统是不存在的。

像Clinton-Obama-Biden这样的主流民主党人，所能做的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加强对金融企业的监管，进行风险防范，避免出现金融危机，但不可能推动系统性的行业改革，对社会经济去金融化。

聚焦Biden。当下的华尔街应当是欢喜Biden的。华尔街的机构与大亨也是Biden民主党的重要资助者。

是的，他们喜欢Trump的低税率，喜欢Trump推崇的“去监管化”，喜欢Trump任内良好的股价——直至COVID-19疫情出现时！——今年以来，华尔街里越来越多的人对Trump受够了，他们极为厌恶Trump为股市带来的不确定性，打心眼里看不起Trump低下的治理能力，没有品味的反智和民粹言辞，对美国精英价值的贬损和羞辱。如我所述，共和党是一个工商业及金融精英与中低层白人及虔诚基督教的联盟，但只是两党治下根基薄弱的联盟。能够接受同性恋婚姻的曼哈顿上东区银行家和阿帕拉契亚山脉的福音基督教白屌丝有什么共同价值观呢？

Trump的诸多行为，突然也将共和党内工商业金融精英与中低层白人的矛盾放大了。当看到Biden这样一个对华尔街并不那么敌视的政治中间派时，他们会觉得可以转向Biden——即便这意味着税率的提高。但精英们可能真的受够了Trump的低级。

所以，Biden是一个华尔街们能够接受的政客。

他的资助者中有许多的华尔街机构与大亨。

他的幕僚中也有许多华尔街大拿：

Jamie Dimon——摩根大通的董事长与CEO；

Michael Bloomberg——彭博创始人

Anne Finucane——美洲银行的副董事长

……

拿人手短，吃人口软。拿了华尔街这么多的钱，当然会受华尔街影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是跟华尔街精英在一起，自然会受他们影响。

这就是Biden一长串华尔街及新自由主义幕僚名单让民主党左翼非常不适的原因，也是Biden让华尔街精英们感到安全的原因：后者认为，Biden上台将不会对华尔街大动手脚，并且能够最大程度带来可预测性和安全性。

我的预判非常简单：Biden对美国金融的政策将不会超出奥巴马2010年推出的Dodd-Frank法案。

2009年奥巴马上台后，接受了小布什的烂摊子及其治疗手段——7,000亿美元的救市项目（TARP）——华尔街的贪婪和无需制造了金融危机，为了稳定美国经济，政府决定出手挽救华尔街投行和金融机构。最终，纳税人买了单，而且赚的盆满钵满的投行高管照样拿到高薪，鲜有几个人为这个破坏全球经济，使得无数美国人倾家荡产的事件付出代价。

华尔街投行赚取了利润，制造了危机，却把成本外部化，让美国民众买单。Obama上任后执行了这个疏解政策。迄今，大多美国人以为拯救华尔街的项目是奥巴马提出来的。

2010年，奥巴马签署了民主党议员Dodd和Frank推出的《多德-弗兰克华尔街改革和消费者保护法》（Dodd-Frank Wall Street Reform and Consumer Protection Act）。

这个法律的核心是加强监管，防范2008-9年金融危机的重演，但并不是为了从根本上打击金融行业，更不是为了在美国进行“去金融化”。但Dodd-Frank这已经被认为是1930年代大萧条以来美国最强有力的金融改革了。

这个法案洋洋大洒两千多页，鲜有外行人士可能看懂。其主要在若干领域尝试对金融机构进行监管，对金融消费者进行保护：

——加强对评级机构的监管：评级机构不能乱给评级）

——加强对按揭贷款的管理：商业银行要遵循严格程序，不能给不适格者发贷款（限制次贷）

——对CDS等衍生品进行严格的监管（公开交易场所、信息披露等）

——严格银行的自营投资业务（Volcker Rule）

……

这些措施的目的都是为了防范金融危机再次发生，但很难对金融行业产生更加根本的变化。

所有的共和党人都反对这个法案。而伴随经济复苏，人们好了伤疤忘了疼，抱怨也来了：

——认为降低了银行的效率，提升了成本，繁多的合规程序让地方银行/社区银行难以运行，并加速了行业大吃小、大灭小的整合趋势

——热内由于监管大大从严，个人更难获得按揭贷款了。复杂合规程序带来的成本也都转嫁到消费者身上。同时，美国人的房屋拥有率（homeownership）下降到了历史低点。

——这是政府对金融机构的过度干预，是对金融社会主义化，减少了人们的选择，影响了美国人的福祉。

Trump一直号称要废除这套法律。

Biden的态度是什么呢？Dodd-Frank是奥巴马政府在2010年推出的法律，Biden也经过手，他当然要拥护条法律啦。这，就是Biden的华尔街政策。

再回顾一下Dodd-Frank推出（2010年）之后的效果。

上图：银行的集中度不断提高，小银行的存款占比越来越低。大银行规模增长快，以后出了问题，国家怎么能够不买单呢。这又制造了道德风险。

上图说明，银行实现的利润很快就从2008-9年的低点回复了，急速跳跃至新高。

所以，Dodd-Frank是不会阻碍美国金融化的大进程的。在Biden任内，这个趋势将继续进行。而伴随金融化的，则是贫富差距。

还有一条Biden与华尔街金融精英绑定的因素：华尔街是希望做中国企业投融资的生意的，要利用好NASAQ和纽交所的平台。而Trump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打击中国企业、中国证券，让美国的金融精英无所适从。

而疫情以来，中国经济一枝独秀，美国资金/美元资金追逐中国资产的努力势不可挡。在全球经济萎靡的情况下，要致富，就必须投资中国。华尔街一定非常反感Trump试图让中美进行金融脱钩的行为。

Biden如果上台，将注重与中国修复关系，将政策聚焦转移回美国国内。华尔街尤其可以舒一口气的是：Biden很有可能不再会寻求制裁和限制赴美国上市的中概股。

总结，我的推测，Biden不会对美国金融/华尔街开展更广泛的改革，而是保守的恪守现状；任内，美国金融化将进一步加剧。社会经济矛盾也将进一步扩大，从而为更大规模的社会运动奠定基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