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第 2 起家暴被判刑案：她本想和丈夫同归于尽

【本文节选自《国内第 2 起家暴被判刑案：她本想和丈夫同归于尽》，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2018 年 11 月 25 日，早起的李大爷闻到一股冲鼻的农药味，循着气味，他找到了邻居家。

被叫醒的王小明发现药味来自他卧室，地上有农药瓶，躺上床上的妻子张红英嘴边挂着白沫。

张红英送到医院时，已无生命体征。

「该不是打死了人伪装服毒现场吧？」「农药是自己喝下还是被人灌进去的？」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

家里出了大事，王小明赶快报警。

最先赶来的是镇上派出所王家门前拉起了蓝色的警戒绳，看热闹的村民被请出门外。不到 1 小时，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涂海艳法医、曹前进警官一行进入现场。

勘查现场是工作程序的第一步。

现场遭到了严重破坏，刑警除在屋后巷子提取了「甲拌磷」农药瓶外，没有找到其他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张红英身上既有伤又有毒，她到底是被打死还是被毒死？如果是中毒死亡，是她自己喝的还是被人灌下的？

案件分析会上，涂法医说出了他的判断：「张红英虽然全身 25 处有表皮损伤，但未发现骨折或其他严重伤害。遗体症状符合有机磷中毒特征，具体表现是双侧瞳孔缩小。一般情况下，人死亡后瞳孔会放大，如果是被伤害致死，她的瞳孔也会放大，而不是缩小。

「我仔细检查了她的鼻腔、口腔，发现粘膜都很完好。当人昏迷后，喉部会失去自主吞咽功能，外人无法灌进异物。而当人清醒时，外人若要灌进农药，被害人会本能地紧闭口腔并伴有挣扎，行凶者必须强行堵住鼻子逼她张口吸气，或者用力撬开她口腔，而这样就会导致她鼻腔或口腔的粘膜损坏。」

「我初步推断，农药是张红英自己服下的，死因是有机磷中毒。不过，最后意见还要等解剖后的病理和化学分析结果。」

侦查员不能坐等，他们的思维必须超越现实。死因有了基本判断，他们还得查清楚张红英为什么要自杀。同时，他们还要确定如何处置王小明。

假如张红英不是被王小明打死的，也不是被他毒死的，王小明还构成犯罪吗？办案专班的民警一时犯了难。

王所长想起我们监利县蓝天下妇女儿童维权协会是反家暴机构，抱着试试看心理给我打了电话，询问王小明是否涉嫌犯罪。

28 年公安执法管理经历给了我必要的知识储备，我当即给出了个人看法：「如果能证明王小明对刘红英实施了暴力行为，刘红英是不堪忍受虐待自杀死亡的话，则王小明涉嫌虐待罪，属于虐待致人死亡的加重情节，是公诉案件。」

听到我这样说，王所长谈出了第二个困惑：「张红英不是第一个自杀的家暴受害人吧，为什么我们查不到相关判例？」

原来，他们曾到中国裁判文书网搜索虐待致人死亡案判决书，一无所获。在互联网上用关键词搜索，还是找不到一篇相关案例报道。

看来王所长为了还张红英一个公道做了大量工作，我对这位老同事心生敬意：这是个追求公平正义的警察！

王所长的疑惑并不奇怪，问题出在虐待罪的法律规定太过冷门，新的规定发布时间又太短，知晓的人自然很少。

我国《刑法》规定虐待罪的第 260 条三款内容一直是「虐待家庭成员，情节恶劣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使被害人重伤、死亡的，处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一款罪，告诉的才处理。」

到了 2015 年 8 月，《刑法修正案九》才把第三款补充为「第一款罪，告诉的才处理，但被害人没有能力告诉，或者因受到强制、威吓无法告诉的除外。」

也就是说，照以前规定，虐待罪是「不告不理」的自诉案件，公安机关没有管辖权，受害者只能直接到法院提起自诉。

此外，刑法发布后的 35 年里一直没有解释「情节恶劣」具体是哪些情形？怎样才算是「致使被害人重伤、死亡的」？，公检法部门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

到了 2015 年 3 月，公检法司最高机关联合发布《关于依法办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见》，才首次对上述内容作了明确界定。

公众不知道新规定，遇到类似事件不会去控告。相关机构无法把握认定尺度，不敢随意适用。两个原因叠加，虐待致人死亡的犯罪嫌疑人受到追究的自然就少。

找到了法律依据，11 月 26 日，王小明因涉嫌虐待罪被刑事拘留。

「无罪推定」是我国的刑事诉讼基本原则之一，警察办理刑事案件，关人只是第一步。要证明一个人有罪，收集的证据得确实、充分，还要能排除一切合理怀疑。

工作刚刚开局，难题就接踵而来，首先是王小明喊冤，他说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对王小明的身体检查发现，他背部、腰部、左右上臂有 15 条 10 多厘米长的新鲜划痕，他说这是张红英在 27 日晚上用双手抓伤的。

当被问到张红英身上的伤是怎么形成的时，王小明说他不知道，反正不是他打的，他从不打张红英。「如果你们不信，可以问我儿子，他和我们一直在一起。」

避重就轻，不如实交待犯罪事实是多数犯罪嫌疑人常有表现，民警们对此见怪不怪。

按法律规定，询问未成年人时必须有监护人在场。6 岁的小轩虎头虎脑，手拿玩具的他在奶奶陪同下被接到派出所。

小轩的表述很清晰。他说，晚上他和爸爸妈妈一起在房里，爷爷奶奶在前面房间睡。睡觉之前，爸爸妈妈开始吵架，妈妈骂爸爸、打爸爸，爸爸没有打妈妈。

王小明没有打张红英，她身上的伤如何形成的呢？

小轩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本该实话实说的他如此陈述不仅没能澄清事实，反而制造了迷雾。6 岁的孩子很难有自主立场，极易受大人引导，他是不是被爷爷奶奶「教育」过了？

侦查员把目光转向了村里——找知情人。

走访发现，王小明与张红英结婚七年，夫妻俩在村里生活的时间总共不到两个月，张红英在村里没有朋友，邻居中和她说过话的人也只有 3 位，从没看到或听说这对夫妻有过争吵。

犯罪嫌疑人王小明说没打妻子，目击证人也证实他没打，王小明父母当晚没听到动静，村里人从未见他们有过争吵，现场又没有痕迹物证，被害人死无对证。指向王小明涉嫌犯罪的证据材料找不到一份，侦查工作陷入了困境。

工作会上，见大家情绪低落，王所长说「同志们不要泄气！我们警察早就摈弃了口供中心主义，他不开口我们就没辙了？困难总比办法多，证据是找出来的！」

没有言词证据，不是还有手机吗？现在是大数据时代，用过就留「痕」，手机里一定留存有往来信息。王小明和张红英的手机被送到了技术部门，意外还是接连而来。

王小明手机上所有涉妻子历史消息全部被删除，张红英的苹果手机设置有密码，无人能打开。二人手机无法提供有用信息！

手机上看不到，那到负责微信运营的腾讯公司总可以查到吧？有关部门告知，到腾讯查信息的人太多，他们无法承受，故设定了极为严格的查询门槛，本案达不到查询条件。

就在警官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救星」送来了线索。

29 日，刘红英父母和两位亲戚从外省赶到监利县。一看到王所长，刘红英父母就哭诉：「我女儿不是自杀，一定是王小明打死的！」

刘红英父母五十多岁，两鬓花白，他们已两天一夜没合眼。刘母神情悲切，眼睛红肿，刘父双眼冒火，无法接受女儿离去的现实。王所长承诺：「我们已经在调查，王小明也被控制了，请给我们一点时间，一定会还张红英一个公道！」

刘红英的娘家人给警察提供了高价值线索：25 日 20 点 30 分，张红英在自己微信朋友圈发了图文消息「如果明后天没有我的消息，那么我定死在湖北，帮我报警就好了。」

该文字消息上方配有一张张红英面部照片，清晰可见她两眼中间的鼻梁上方有颗黄豆大的新鲜伤口，上下嘴唇有血痕。

张妈妈证实，张红英以前有三次给她打电话，说她刚被王小明施暴过，有一次还是微信视频，她看到女儿脸上在流血。

四人还一同反映，25 日晚，张红英给她堂姐张燕发微信讲过她被王小明殴打的细节。

曹警官根据张红英亲属们的证言画出了一张取证路线图，跑一趟的直线距离就超过了 2 万公里。张红英生前曾在广东、云南、贵州生活、工作，王小明施暴的知情人除了张红英娘家人就是单位同事，这些证人分布在 5 省 9 地。

历时八个月，4 名警官行程 3 万余公里，终于找到了 23 位关键证人。小轩被接到外婆家生活后，也讲出了案发当晚的真实情形，王小明的犯罪事实被一举查明。

2019 年 9 月 4 日，王小明虐待案开庭审理。法院指派从事公益心理咨询服务 9 年的二级心理咨询师杨忠法官担任审判长，县妇联副主席罗雳、兼职副主席毕利霞被邀请担任陪审员。

法庭上，王小明依然否认对妻子有过施暴，在充分的证据面前，王小明的辩护人连声提醒「赶紧认罪，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为了被法院认定他有如实供述所犯罪行这一从轻情节，王小明在庭审结束前的最后一刻承认了所犯罪行。

最终，现勘验检查报告，法医鉴定意见，张红英亲人、闺蜜、工友的证言，王小明供述和辩解还原了一个家暴引发的悲剧。

1989 年出生的张红英，高中毕业后到东莞务工，认识了同单位 1988 年出生的王小明。王小明 1 米 75 的个头，面部轮廓分明，浓眉配着深邃的双眼，会讲笑话，很受单位女同事欢迎。

张红英活泼开朗，性格直爽，王小明高大阳光，诙谐幽默，二人很快被对方吸引。恋爱半年后，他们定下终身，2011 年底，张红英嫁给了王小明。

张红英娘家在西部地级市城郊村，王小明在湖北农村，张家比王家经济条件好，据说张家所在村将来会拆迁，夫妻二人决定把家安在张家村里。

第二年，儿子出生，户口也上到了张红英娘家。王小明继续上班，张红英留在娘家带儿子，一年中只有春节前后几天才能在一起，王小明惦记着儿子，每天会给妻子电话。

儿子周岁了，也断了奶，张红英回东莞上班。要想拿到高额的拆迁补偿款，必须赶在征地前盖好房子，小两口有了快速挣钱的压力。三年不断加班下，离盖房目标越来越近。

2014 年，王小明接到一位小学同学电话，互相介绍近况，这同学说他在做一门来钱快的生意。

听说挣钱快，王小明有了兴趣。同学介绍说方法非常简单，三五人合作在街头摆个抽奖摊，1 人守摊，其他人扮演顾客，有人靠近时就假装中了大奖，引诱人们上当花钱「抽奖」。

农村出生的王小明从小被父母教育，做人要老实本分，靠劳动养家。可同学介绍的丰厚回报还是令他心动，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晚上，他和妻子商量。张红英爱憎分明，弄明白这是损害别人的非法活动后，坚决反对王小明参与：「这种缺德事，我们家就不要做了。」

没有妻子支持，王小明也不再想这轻松挣钱的事。他继续加着班，可自与该同学通话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疲劳。开始时，还以为自己病了，为防止过劳死，他到医院去作全面体检，结果是身体健康。年纪轻轻的，为什么没以前能吃苦了呢？

「你该不是还在想着那个抽奖的事吧？」

一语提醒梦中人！王小明发现是自己心境破了，父母灌输的「勤俭持家」、「善良本分」价值观被同学一番诱惑划出了裂缝。

半年后，王小明再也受不了加班的苦，不再加班，回到家里只顾玩手机游戏。张红英屡次劝说丈夫振作起来，没有效果，这让她心烦不已。每晚回到出租屋，彼此都会有看不顺眼的事，今天是你指责我，明天是我说你的不是。

一天晚上，张红英和王小明商量「我妈妈为了照顾小轩，把单位辞了，没了收入，还要倒贴钱管小轩吃穿，你说我们要不要每月给我妈点钱？」

「你妈妈和我妈妈都是小轩的奶奶，哪有奶奶带孙子还要拿工资的？」

「不是给我妈发工资，花在小轩身上的钱总得我们出吧？」

王小明没再反对，每月给岳母 500 元，可心里还是接受不了。

「我村里小孩哪个不是奶奶或外婆带大的，从没听说有谁付钱的。张红英开始给我玩心眼了！」

日积月累的不满，终于让口水战升级为肢体暴力。

一天晚上 9 点，出门买烟的王小明突然发现，妻子在昏暗的马路上和一个男青年走在一起，二人靠得很近，有说有笑，很久没有看到张红英这么开心了。

他蹲在路边监视，看到男子把张红英送到了出租屋旁才离开。分别时，二人没有亲密举动，可张红英表现出的温婉样子让王小明很不舒服。王小明不动声色，第二天晚上，继续守在出租屋旁观察。9 点，妻子还是被这个男子送回。

王小明脑海里一阵空：「张红英有相好的了？」

看到没加班的丈夫比自己晚回家，张红英问「你干什么去了？」

「买烟？」

「买烟不能白天买，非要晚上去？」

王小明见妻子一脸冷漠地看到自己，又想到了她刚才和那男子有说有笑，他怒火中烧：「你他妈管得太宽了，和别的男人亲亲热热，回到家里就是一张死脸！」

丈夫一声吼，吓了张红英一跳。听到他话中有话，她气得发抖，用手指着王小明脸问：「我和哪个亲热了？一个大男人不挣钱养家，还这么鸡皮小眼污蔑我。」

「污蔑你？当我是瞎子？你刚才不是被一男人送回来的？」

张红英明白丈夫在说什么，刚才是单位的老乡顺路送自己啊。以前和丈夫一起加班，晚上一路回家。现在，丈夫不加班了，晚上她一个人回来很害怕，正好有个一同下班的老乡作伴，竟然被丈夫怀疑了！

张红英没心情解释，气得大哭：「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为了这个家我一天工作 12 小时，回来还要受你的气。」

想起一年来的辛酸，张红英怎么也关不住自己的泪水。丈夫说太累不再加班，她毫无怨言。她累死累活，却没得到丈夫半点温情，夜晚回家还要被无端猜疑。

妻子边哭边骂，王小明不想多说话，他面色阴沉地命令：「不许再和他往来！」

「我没和他往来，闭住你的臭嘴！」张红英被气得指着丈夫大吼。

王小明被指脸，觉得不能被妻子压住气势，用力打向妻子指着自己的手臂，毫无准备的张红英被打得转了一圈。

丈夫一动手，倔强的张红英更加愤怒，抓住丈夫胸前衣服撕扯。王小明想起朋友们曾说过的经验之道「两口子打架，第一次一定要搞赢。」

身高体壮的王小明抓住张红英双臂将她猛地甩在床上，一手揪住她头发压着，嘴里不忘教训：「还敢和老子动手？是不是没王法了？」

被丈夫误会，自己只是哭闹了下，他居然下狠手了，张红英无法接受现实。她拼命挣扎，头发被拉掉了几绺也不知痛。

王小明知道妻子的犟脾气，就是不松手，他不信妻子在体力上斗得过自己。

不一会，劳累了一天的张红英筋疲力尽。

第二天，冷战开始，双方视而不见，没有急事不再说话。

一个月后，王小明只对妻子简单说了句「我出去做生意了」，就加入了小学同学的「抽奖」班子。眼不见心不烦，张红英心中也巴不得与丈夫分开一段时间，就没再反对。

2016 年，向亲戚借了点钱，夫妻俩在张红英娘家的台基上盖好了两间两层的楼房。

房子做好后，王小明继续摆他的「抽奖」摊，张红英还是没日没夜地加着班。王小明来钱快，花销也大，带回家里的钱还没她上班多。

2016 年 12 月，张红英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一男子自称是公安局的，张红英本能地想「这肯定是诈骗电话」，没等对方讲两句就挂了电话。对方再打她再挂。

很快，她收到短信「我是江苏省 xx 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民警，你丈夫王小明因涉嫌诈骗罪被我局刑事拘留，根据法律规定，我们现在通知你。」

自称是警察，说你家里人出事了，然后再要钱，这都是老套的骗术了。张红英一笑了之。

第二天，张红英接到公公电话，说王小明出事了，他和村里 2 个人一起被抓起来了。她这才相信昨天给她打电话的那个是真警察。

结婚后，张红英第一次与王小明分开过年。虽然被丈夫打了，心里恨他，她还是每天为丈夫担心。她花 2 万元请了个律师去江苏看守所会见王小明，她请律师转告他，无论他判多久，她都不会离婚，都会把孩子照顾好。

4 月的一天，王小明案开庭，张红英赶到江苏旁听，8 个被告同案审理。王小明出庭后，首先在旁听席中找自己亲人，看到妻子后，点了一下头，露出了一个愧疚的表情。

半月后，法院宣告判决结果，王小明因犯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四个月。

路途太远，王小明服刑期间，张红英只去监狱探望过一次。

王小明出事的这一年多里，张红英虽然牵挂丈夫，但也是最清静的时光。

2018 年春节前，王小明刑满释放。在王小明父母家再次见到他时，张红英没有抱怨和指责，小两口似乎放下了过去的不快，也有了正常交流。

过完春节，夫妻俩一同回东莞，南下的火车上，碰到了湖南的李子玫夫妇。李子玫是张红英关系最要好的女同事，她丈夫和王小明也是好朋友，李子玫提出：「我们两家住一块吧，我隔壁那家年前退租了」。

李子玫联系好房东，两家人成了近邻。王小明重新找了份工作，张红英不再加班。

休息时间多了，张红英一回家也抱着手机，微信上看视频、发信息，不时传出笑声。被关了一年多的王小明起了疑心「我不在家，她是不是有了外遇？」

「和谁在聊呢，这么开心？」忍了两天，王小明还是不放心，他想问个明白。

「没谁，就随便在聊。」张红英对丈夫的问话没当多大回事。

「这么好笑的事给我也看看。」王小明想知道让妻子聊得欢的到底是什么人，边说边伸手要拿妻子手机。

「抢我手机？这么不信任我？」张红英不高兴了，她坚决不给丈夫看。

「不给我看，肯定有鬼！」王小明想起在监狱里牢友们的自嘲：我们一坐牢，老婆孩子都成了别人的。

没抢到手机，王小明开始关注起妻子的一举一动来。不到一月，他有了新发现：张红英接连收到两个快递包裹，有人给她送衣服。

不能再等了！王小明趁妻子不备用力夺过手机，一条一条地看微信信息，找到了给她寄衣服的网友，他发去「发张你美照看看」。不一会，对方发来的是张帅男照。

「还真是个男的！他不断给我老婆送衣服，他们间肯定发生什么了！」王小明一下红了眼。

「这个男的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给我说清楚。」王小明指着手机上照片问。

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张红英也没见过，她知道丈夫又在怀疑她出轨了。整天被丈夫监视、逼问，她憋屈难受，不由吼了起来：「你在牢里关一年多是不是把脑子关坏了？我哪知道这个人是谁？」

「不老实交待，还说我脑子坏了？」王小明更加狂躁起来，他一耳光打过去。

张红英被打得眼冒金星，王小明无中生有地指责，她没有计较，他反而动手打人了！

「啊！你又打我？」

「你在外面搞野男人，被我抓到证据了还想抵赖。我不打死你？」

丈夫坐牢时，她没日没夜的加班，只为快点还清外债。现在丈夫不仅毫无亏欠感，反而怀疑她的清白，张红英心灰意冷。

「你打吧，有种把我打死。」

「想装死蒙混过关？不说清楚我就打死你。」王小明边说边一手抓住妻子头发，一手抽她耳光。

「我让你没脸到外面见野男人」王小明连续对着她面部打，张红英被打得口鼻流血。

从王小明夫妻吵架开始，李子玫就在用耳关注，听到王小明打得不停时，她过来敲门了。

李子玫来喊门，王小明不好再打，说了句：「没事没事，我们要睡了」没再听到王小明家动静，李子玫才回房。

第二天早上，李子玫约张红英上班。

「有个网友要送我衣服，送就送呗，我也没见过这人，小明老说我和这人有一腿。我被打得像猪头了，还怎么上班，帮我请病假吧。」张红英向李子玫解释。

看到张红英乌黑肿胀的双眼、外翻的嘴唇，李子玫抱着张红英哭了起来。

张红英没去医院，也没出门，在家关了七天，等脸上的肿和淤青消失了才上班。

不到一个月，李子玫又听到了王小明的怒吼和撞墙声，她赶紧过来敲门。这一次，王小明没住手，听到墙上震动声响，李子玫吓得浑身发抖，她跑进屋喊丈夫帮忙。

听到李子玫丈夫的喊声，王小明似乎才消停，但他家的门还是没开。

第二天，李子玫请假陪着张红英，这一次，张红英头上肿得更厉害。

「小明只怕得了神经病，他认定我在他坐牢期间有外遇，我实在受不了！昨晚我和我妈视频聊天了，我告诉我妈我不想再和他过下去了。」张红英首次流露出离婚的意图。

谈到离婚的大事，李子玫不便说什么，只是劝她想开点。

一月后，张红英不辞而别。

再过一月，李子玫收到了张红英微信。她说已决定和王小明离婚，现在在昆明上班，请不要把她的位置告诉王小明。

张红英手机换了新号码，王小明就接连不断的发微信要求她回来，张红英仅回了句「不是谈离婚就不要再打扰我。」

找不到张红英，王小明把矛头对准了岳父母，三天两头打电话吵，质问他们把女儿藏在哪里。

2018 年 11 月，张红英父母不断收到王小明发来的威胁短信「她再不回来，我就带人去你们家，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不好过，你们指使她离婚，也别想好过，要死一起死。」

「宁愿我去死也不能让娘家人受威胁！」张红英躲不下去了，她给王小明发信息：「你不要吵我父母，就说你离不离，只要离婚，我马上来见你。」

为了找到张红英，王小明答应离婚，二人约定到老家民政局办手续。临行前，张红英告诉李子玫：「他要是离婚就算了，要是不离，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11 月 22 日，张红英回到了公婆家，看到儿子，她的心都融化了，她装着像没事的样子陪儿子。等儿子睡了，张红英提起离婚的事，王小明说儿子还小，不能没有完整的家。张红英不为所动，还是坚决要离。

陪了儿子两天，张红英发现再呆下去，丈夫抓住她的这根软肋，她真的要动摇了。

25 日下午，等王小明出门后，张红英拖着行李箱走出了村子，没走出两里地，被骑车赶来的王小明拉回。

晚上，王小明企图让张红英回心转意，他说：「我们从今天开始重新再来，我不追究那男人的事，你也不要走了。」

「你不要做梦了，我们不可能了。」听到丈夫还在怀疑自己，她非常坚定回答。

感到无计可施的王小明决定武力征服，他不顾儿子在旁，先脱掉自己衣服，再用力脱张红英衣服，欲强行与她发生性关系。

张红英拼命反抗，双手抓创王小明，能抓到哪就抓哪。王小明未得逞之下暴怒了，他一把将妻子甩到地板上，自己骑在她身上，抽打耳光，抓住她头发用力将她头往地上撞。

坐在床上的小轩吓坏了，他怕妈妈被爸爸打死，下来拉王小明，边拉边喊「爸爸别打了，爸爸别打了。」

看爸爸不停手，小轩跑出去喊奶奶。

母亲一到，王小明就从张红英身上站了起来。

把妻子打了一顿，王小明的火气似乎被清空，他把儿子哄睡后，自己也如没事人一样睡下。

「他又打我了。」张红英拿起手机给堂姐张燕发微信。

「你赶快报警啊！」

「没用的，这不是警察能解决的事。」

张燕陪她聊着，张红英也没流露什么意图。

躺在床上的张红英心里很乱：逃也逃不了，打又打不过，丈夫不放过我，是用刀把他杀了再自杀，还是我自己一个人死了算了？

26 日凌晨 3 点，张红英作出了选择，她给李子玫发去微信「我本想杀了他再走，可我们两个都走了，小轩怎么办？还是我一个人去死好了。」

熟睡中的李子玫压根不知道好友在和自己诀别，悲剧在寂静的夜里发生了。

张红英走了，留下的亲人们悲痛不已。我陪着她四位亲属来到蓝天下办公室，我们尝试为他们作哀伤辅导，帮他们分析王小明案可能的走向。

张红英妈妈问我：「如果我女儿当时报警了，情况会怎样？」

「我们县从 2015 年来就有一个反家暴项目叫万家无暴，妇联、公安局和蓝天下实现了信息共享，你女儿只要报警，警察马上来处理。她想离开，警察会送她走。蓝天下的心理咨询师还会迅速给她打电话，提供心理疏导服务，她肯定不要有事。」

「我那傻娃娃怎么就不晓得报警呢？」张红英妈妈听我这样讲，她大哭起来。

王小明虐待案的刑事诉讼开过庭后，杨忠法官着力处理张红英父母提起的民事诉讼。最终，王小明同意把做在张红英娘家的房子作为赔偿款赔给她父母，她父母也签署了谅解书。

11 月，监利县人民法院宣判：王小明犯虐待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

案件尘埃落定，它也成了国内已知的第二起被判刑的虐待致人死亡案判例。

在我心中，案已结事却未了。

张红英走了，还会不会有人步其后尘？肯定会有。我们服务的受害人中每月都有 5 位左右有自杀或杀对方冲动，在专业的帮助下，她们恢复了正常生活。可得不到帮助的人呢？

张红英的受暴次数并不算多，反应却如此刚烈，她真的穷途末路了吗？不是！

如果她在任何一次被打后报警，王小明必然会有所顾忌。当受暴导致心中郁闷后，她到网上查找反家暴服务热线，与心理咨询师聊一聊，不至于让自己跌入绝望深渊。

希望张红英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惨痛教训能唤醒那些不愿向外求助的人们：积极自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