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30年代的反犹主义到2010年代香港本土派的反中主义！
来源：tuzhuxi（ID：chairmanrabbit）
今天打算从1930年代的德国反犹，说到香港年轻人的反中、仇中主义（或援引本博更早提出的一个概念：Chinese self-hatred）。
6月以来的大规模运动里，反修例是香港的最小公分母；恐共反中是香港的最大公约数。这两个因素一合，构成了整个香港运动。
驱动年轻人的是激进本土主义（radical nativism）
——他们有着强烈的族群中心主义、排外主义。
——与狭隘民族主义、种族主义思想同源，实为同体。这是本博一直称香港年轻人的思潮在西方体系里坐标“极右”的原因。
香港年轻人恐共/反中的原因是非常复杂的，系各种因素统合到一起。
我经常提到1930年代纳粹德国的反犹（anti-Semitism），最终导致犹太人大屠杀。德国的反犹主义有深厚的传统，也是各种因素的复杂加总，不是由单一因素构成。但与今天香港的反中有很多相似之处，可以借鉴。以下回顾德国的反犹构成：
1、经济反犹：犹太人在德国就是中产和上层中产精英，在专业领域（包括金融、学术、法律、医生、公务员、文化产业、贸易、零售等）占据极为重要的地位。经济上的反犹和反精英背后的心理因素，就是仇富、反对特权。二战时期，德国占领苏联后，立即开始发动群众；群众攻击当地的共产党体系。共产党体系很多由中产阶级犹太人把持；排犹和反精英弄到了一起，本质还是经济反犹；
2、宗教反犹：根深蒂固，因为犹太民族/犹太人不相信耶稣及基督教，并且被认为不可能正信基督教，一切都是装的。天主教是制度性的、历史性的“当然”反犹；推动新教改革的马丁•路德则是近代德国反犹的思想教父，希特勒和纳粹必须追溯至马丁•路德；
3、社会-文化反犹：认为犹太人具备各种低劣的文化素质和品性，是对德国正统的侵蚀和腐败。其中特别是犹太人所谓的功利、重商、物质主义的文化，认为是对淳朴德国社会基因的腐化。社会-文化反犹体现在方方面面。例如瓦格纳，匿名写长文抨击犹太人对音乐文化的负面影响。而他早期最重要的提携者歌剧家Giacomo Meyerbeer就是犹太人；
4、种族反犹：认为犹太人属于低劣民族。这是19世纪科学种族主义（scientific racism）发展以后的重要主体：正面犹太人先天从种族、基因上即低劣。除了社会上全面清理犹太人外，又考虑到犹太人影响深入德国，为了实现认知和逻辑闭环，纳粹还需要对基督教的影响加以论证，例如说明耶稣本人是雅利安人（生活在雅利安地区，是个雅利安后裔），并且在德国社会尝试去基督教化，至少是去旧约化，提倡纳粹支持的新基督教；
德国的反犹主义根深蒂固，但反犹主义也普遍存在于主要中欧国家。反犹主义涉及的范围非常广泛，从经济、宗教、社会文化到种族。犹太人在德国做了几百年的融入和平权（emancipation）努力，老早自以为已经是德国人，但最终还是不能被德国社会接受，并悲剧性地被集体肉体清理。当时的场景非常可悲：德国犹太人还自以为是在阿诗肯纳吉（Ashkenazi）犹太人里的高等犹太人，瞧不起自己在东欧的兄弟（Ostjuden）。最后大家一起在集中营相遇，被送到焚化炉。Primo Levi等大Holocaust作者写过许多相关的细节历史。
再回到现在香港的年轻人：激进本土派的主体。他们对内地似乎有极大的仇恨。结合历史，对他们的思想似乎又不难理解，通过各种因素的加总，集合成一个集大成的反中主义。
1、意识形态层面的经济反中：主要和大陆经济崛起有关。本博做过各种讨论。很多香港人都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经济发展，逃离大陆来到香港的。他们不相信内地的经济制度。他们信奉促使香港在1970~90年代繁荣发展的原始资本主义（自由放任主义），对大陆这些年经济快速发展，财富积累很难理解和接受，相当于从自豪经历了一个渐进自卑的过程，同时对香港自身的经济制度及存在提出了挑战。这是价值观层面的。
2、社会和个人层面的经济反中：从个人层面看，对于内地人（港漂）占据香港核心岗位（例如中环的离岸金融），在香港学术界迅速扩大影响，都深感不安。他们能看到本地人在广大内地精英的挑战下在许多重要岗位失去竞争力，特别是金融行业，这个是决定和定义香港经济地位的行业。另外，港漂精英，再加上内地投资客在香港投资置业，推高物业价值，抢占资源，都使他们感到不满。这种社会和个人层面的经济反中和反精英、仇富、阶级矛盾的根源类似。也可比1930年代德国的经济反犹主义。
3、政治意识形态反中：就是怀疑、恐惧、反感中国内地实行的政治制度。可以概括为疑共、反共、恐共。
1）香港一直还是类殖民地的文化，奉行西方制度，以西方制度为最先进，缺乏对中华传统、中国制度的理解和认同；
2）年轻人更是完全接受西方价值观，脱离中国大陆和历史。他们有殖民买办思维，自认为是西方的民主、自由、人权等文化的最具权威的代言人和诠释者，也即高等华人。而大陆因为先天和后天条件，不可能具备这种素质。香港年轻人的这种制度和意识形态优越感是维持他们存在自信心的最后一块基石。台湾新一代的思维与此相同，且更进一步，即他们可以接受一定程度的经济落后，但仍然认为自己制度更优，幸福感更强；
3）如果说泛民还有点美国人的思维即自认为香港是华人民主的基地，要将西方的火炬传遍大陆，年轻的本土派、激进派更关心香港自己的政治；
4）无论如何，政治意识形态反中因为涉及很多好听的“普适抽象概念”（universal abstraction - “民主”、“自由”“人权”），且他们发现，这些话语不但看上去高屋建瓴、易于联系西方高级文明、与金钱物质无关，且与内地人交流时最能占据话语优势，最不易被反驳，所以，“高大上”且门槛低，最能受广大青年人士欢迎。
4、政治治理层面的反中：先可以看到，香港的问题非一日形成，是回归以来缺乏大的民生政治导向以及一系列具体公共政策失误导致的。作为统治团体的历任港府及建制精英要付主要责任。按说本来本地人的矛盾应当导向本地精英，但他们认为本地精英归根结底来自于北京，受北京委任，或者打着北京的旗号行精英之事，脱离群众利益。据此，他们把反港府、反建制、反精英与北京联系起来，最后推导为反北京。这个背后可能还有许多因素，例如建制及精英可能把有些矛盾导向北京；抑或本地青年忌讳批判本地精英，害怕对自己的前途产生影响，因此就势“外化”（externalize）矛盾，指向外部群体（outgroup）——内地。政治治理层面反中的结果是——一切港府施政的问题最终都可以导向北京，成为反中主题的组成部分
5、社会反中：这个涉及方方面面，和前面的政治意识形态反中有一定的相关。社会文化反中主要指他们认为大陆人具备某些负面特性，例如公民素质差，不遵守规则，不尊重其他人；本质都是信奉权威主义、意识形态上拥共的，不具备理解和接受西方普适价值的能力，转化到日常生活上就会不尊重平等、言论自由、人的基本权利等。这种反中之所以构成严重的歧视，在于他们的：
a) 脱离社会发展语境：老一代可能不具备现代社会认可的一些素质，还有一些“落后”行为，比如随地吐痰。我的台湾朋友说，台湾老一代人也会随地吐痰，这是旧的习惯。但年轻人不这么做。大陆人也是一样的。这是一个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动态问题，并不是什么固化的社会价值观，对此必须客观、理性的对待，不能无限放大；
b）严重的双重标准：能够把任何大陆人从事的行为无限放大（包括喧哗、地铁吃东西、闯红灯等任何的小事），但如果行为主体是西方人，就不予理睬甚至接受。这两条，说明他们对大陆就是歧视。如果说老一代港人还有点客观认识的话，年轻人可能对大陆人是全面的妖魔化。
6、文化审美反中：这个可以概括为认为大陆的东西土、缺乏品味。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个横贯生活的各个细分领域，从五星红旗和国徽的造型，到简体字（“残体字”），到大陆爱使用红绿等高饱和度喜庆颜色，到内地人的穿着打扮和谈吐、口音，到中资商店的标识，到一切内地人使用的格式、装潢、修饰、颜色搭配，表达方式，都是他们鄙视和歧视的对象。说白了就是认为大陆的一切都是乡下的。这种敌视非常广泛，且充满恶意。在这个社会以外的人对此恐怕很难了解。
7、族群性反中：这里可以分成两个细分维度，一个是质素类的，一个是地域族群性的：
1）质素类的反中和之前的区别在于，他们认为在大陆出生长大的人（土生土长）就必然具备某些恶劣品性。譬如不能遵守规则、公民素质差，抵制“先进文化”，这是出生成长决定的。还有一条就是，认知必定存在缺陷，一定是从小被洗脑，不可能具备批判思维，永远看不到真相，不可理喻的。在这个时候，他们认为大陆人无法对话，也没有必要对话，属于无可救药的愚民，只能从认知上给予怜悯（善意版本）和歧视（非善意版本）；
2）语言隔阂类：主要通过粤语构建（但并不是广府文化）。粤语与官话距离很远，是一个语言屏障，可以帮助建立非常强的本土族群意识。他们通过粤语文书（即用汉字写作来表达粤语口语）进一步加强这种隔阂。广东（及海南）在建国以来是通过非常痛苦的历程克服这种带有地方性的族群主义，让这些地方融合到主流汉文化里。香港当然完全没有这个过程，而是渲染和宣传粤语文化，并有意识地基于此构建反差，形成与内地文化不一样的族群认同。当这种语言文化认同非常强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对国语产生反感，觉得刺耳，立即觉得是不可信任的外族。香港存在一个严重升级的地域歧视，我想只有在一些历史上经济发达的非官话地区（例如广州、上海）等地的人可以理解我所说的。香港的地域歧视只是比你们所理解的强更多倍，并且与反中的意识形态联系到了一起。
以上，就是香港的反中主义的要素，它由政治、社会、经济、文化、族群等不同的维度和方面构成，共同形成一个整体。他们对中国及中国大陆人进行集体的妖魔化，尽所能想象赋予各种负面的品性和成见（stereotype），并竭尽全力对大陆人进行侮辱和攻击。这种反对与歧视，是集结年轻一代，构建反中思想，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他们的“香港认同”的根本要素。
最近一段时间，很多内地人发现，香港年轻人好像对内地有这么大的仇恨。好像一日之间就变成这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1930年代的犹太人可能在临终前才惊呼，原来德国社会从来没有接受他们，一切都是假象。但从德国人的角度，反犹是方方面面的，根深蒂固的，只是隐藏，不拿出来说而已。“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一旦时机成熟，社会集体暴露出反犹的真面具，对犹太人进行最极端的肉体消灭。
最残暴的德国人不是在Auschwitz和Treblinka把犹太人送到毒气室，按一下排放毒气电钮的党卫军，而是在二战初期，被派到德占苏联国土（如乌克兰、白俄罗斯）对老少犹太人进行近距离射杀的德国警察。他们不是纳粹洗脑出来的极端分子，而是在前纳粹时期接受教育、最普通不过、只是接受过一般德国主流反犹主义熏陶的德国大叔。平民可以瞬间变为暴徒。
再看香港年轻人，如此多维度的反中、厌中，打砸、火烧两个商铺，殴打几个说普通话的人又算什么呢？
新中国建国以来在各个地方的历史雄辩地告诉我们，不在教育文化领域进行非常积极的干预，出重手，就没有任何扭转这种地方主义思潮的可能性——这还要考虑到香港早已脱离单纯的中国地方/地域主义，与西方反华意识形态密切联系，成为西方植在华人社会的反中前沿阵地。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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