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变法失败到另立新党,美国人正在经历什么?
原创: 尹国明
来源微信公众号:明人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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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4日,美国的大而美法案(“The One, Big, Beautiful Bill”)
在国会两院的表决过程经历一波三折,但最后还是闯关成功了,同一天,埃隆·马斯克在社交媒体平台X上发文称,“美国党”成立。
从马斯克变法失败到马斯克成立新党,中国人围观时,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然,这种相似也只是某个角度或某种程度的近似而已。即便是同一个国家的历史都不可能简单的重复,何况是不同的国家之间在不同社会阶段的历史。根据马斯克的一贯主张,马斯克成立的新党至少在一个关键问题上,与他要抗衡的美国民主党与共和党并没有本质的不同,都是要在美国现行的制度框架内,企图用某种程度的改良措施解决美国的问题。
且不说马斯克的政党打破美国两党主导政治格局的难度太大,即使能够做到,也不过是两个改良主义的政党轮替,变成三个改良主义政党之间的竞争,依然是在改良的圈子里打转。但问题在于,美国现在的主要难题,是改良手段能够解决的吗?

美国现在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找不到办法扭转实力持续衰退的趋势。美国现在正在大体沿着英帝国的衰退路线,走向霸权的终点。
因为去工业化,美国的各方面能力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其中军事实力受到的影响最大,美国的红海护航行动面对胡塞这样的非政府武装都表现得力不从心,美国的航母还被胡塞武装搞得灰头土脸,意味着美国的海上霸权已经力不从心。中国六代机的横空出世,标志着美国控制权优势的终结。失去了对空中和海洋的绝对控制权,美国的军事霸权已临近终点。
美国的科技实力受到的影响次之,虽然美国暂时还是世界的科技中心,但这一地位已经不再稳固。美国倾举国之力并联合部分盟友对东方大国发动的科技战,已经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反而刺激了中国自主创新国产代替和产业升级的加速,美国现在还保持领先的领域越来越少。美国科技战正式失败之日,就是中美科技实力逆转正式完成之时。
美国现在保持较大优势的,还是金融霸权和话语霸权。
美元的地位一时还无法撼动,华尔街对世界金融体系的控制暂时无忧,但美元也正在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虽然美元的基准利率还在高位,美联储一再咬牙坚持推迟降息,但美元指数在今年半年内就已经降低了11%,创造了1973年以来美元下跌的历史记录,而同时期黄金的价格暴涨26%。这不但意味着美联储通过高利率吸引国际资金的能力在严重下降,还预示着美国本轮金融战的失败。
美国依靠美元的潮汐机制收割世界财富、弥补美国亏空的目标远未实现,不但美国金融战的主要目标经济体没有因为美元加息被拉爆金融体系,大多数国家的货币也挺了过来。这次从2022年3月开始的美元加息行动,反而让美国经济承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因为高利率不但增加了美国政府的债务负担,让特朗普不惜发动世界贸易大战,也要单边大幅提高关税以增加政府收入,还抑制了美国重新工业化的进度,削弱了特朗普通过关税政策刺激美国经济再工业化的实际效果。
美国的话语权优势依然遥遥领先,仍然具有颠倒黑白的统治力。但中美网民大对账等舆论事件说明美国制造和维持信息茧房的能力也在严重下降,“山巅之国”的光环正在暗淡,再加上特朗普的助攻,美国的软实力也在加速消耗。

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无论是建制派还是以反建制为基本人设的特朗普,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扭转美国衰退趋势办法的主要原因在于,导致美国衰退的根本原因和导致英国丢失霸权的原因是一样的,就是资本主导的经济和政治体制,最终导致资本控制了国家,资本的利益高于国家的利益,经济运行和资源配置首先是贯彻有利于资本的利益而不是有利于国家整体利益的原则。资本作为一种特定的社会生产关系,在特定的历史阶段,确实有积极的作用,但如果资本的力量太大,失去了制约,就会与民族国家的利益产生激烈的内在冲突。先是英国后是美国的去工业化,就是自由市场经济按照有利于资本利润最大化的原则,向外转移制造业,在世界范围内进行产业分工的结果。
美国前总统拜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在2023年布鲁斯金学会的那场演讲中,就对美国的经济空心化进行了比较深刻的反思,并且上升到对自由市场经济体制的质疑。
“首先,美国的工业基础已经被掏空。”
“在战后几年间,甚至在我们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为美国项目注入活力的公共投资愿景已经大幅消退。它已经让位于一系列主张减税和放松管制、私有化而非公共行动以及贸易自由化的错误想法。”
“所有这些政策的核心都含有一个假设:无论我们的竞争对手做了什么,无论我们共同面临的挑战有多大,无论我们拆除了多少政策护栏,市场总是富有成效地分配着资本。”
“现如今,似乎除了我之外,没人敢低估市场的力量。但(资方)以过于简单化的市场效率为名,将战略物资的整个供应链转移到了海外,美国的行业和工作岗位都丧失了。有人曾说,深度贸易自由化将有助于美国出口商品,所以可以无视就业和产能,这算是一个承诺,但他们没能兑现。”
“另一个隐晦的自由市场假设是,(经济)增长的类型无关紧要。所有的增长都是良好的增长。因此,数十年来各种政策改革结合在一起,使华尔街金融等一些经济部门享有特权,而美国半导体和基础设施等其他重要部门则萎缩了。事实上,
我们的工业能力对任何我国的持续创新能力都至关重要,但它受到了真正沉重的打击。”
“全球金融危机和全球疫情的冲击暴露了这些美式(自由市场)普遍假设的局限性。”
美国的经济体制就是私有制和自由市场经济的结合在,市场经济的主导者是资本而不是政府,运行的结果是资本的利益最大化。

美国现任国务卿鲁比奥,也美国的衰退原因做过类似的分析。
“当中国掌控世界供应链时,反观美国自己,今天美国的经济高度集中于两个领域,打开电视看看吧,所有财经媒体整天只讨论这两个领域。”
“一个是金融,华尔街,期货,买空卖空,虚假的金钱游戏,不制造任何产品。”
“一个是大型科技公司,苹果,谷歌,微软,亚马逊,特斯拉,这些巨型跨国企业,同样不制造任何实物产品,就算制造也大多在中国制造。”
“这些企业创造了最大的财富,却提供着美国工人最少的工作,更可怕的是,这些巨型跨国企业,拥有着比美国政府更多更大的权力。”
“在很多情况下,美国政府都要听命于他们,而这些跨国企业对我们国家,对我们人民,毫无忠诚可言。”
“跨国企业的利益,不是美国国家利益,他们只在乎企业股东的利益,只要能为企业股东牟利,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牺牲美国国家利益。”
沙利文和卢比奥虽然在分析美国衰退原因的角度和侧重点有所不同,但都承认了一个基本事实:美国的资本利益与美国的国家利益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与冲突,美国的资本利益可以凌驾于美国的国家利益之上,放任自由市场经济的自我演化,就会导致为资本的利益而牺牲美国的国家利益去工业化的结果。
英国去工业化的根本原因也在于此。
美国自身的工业制造能力衰退,再工业化遥遥无期,以武力为基础收割世界财富的金融战能力也在下降,意味着美国的可分配蛋糕越来越小。
美国现在为什么党争会越来越激烈,说到底就是美国的利益蛋糕越来越不够分配了,围绕着分配的争夺越来越激烈,表现在政治上,就是党争越来越没有底线。特朗普输掉2020年的总统选举,在特朗普的煽动下,美国爆发了“占领国会山”事件。民主党为了阻止特朗普重返白宫,把法律武器化,让特朗普官司缠身,还差点把特朗普送进监狱。
政党之争刺刀见红,这样的剧本中国人也在历史上见到过,党争激烈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就预示着统治秩序面对着严重的危机。
更严重的是,美国的党争已经严重到为了党派利益不惜损害美国整体利益。民主党大搞所谓的政治正确,让美国人的性别认知都混乱不堪,竟然能出现几十种到上百种性别的选择,导致美国社会上下充满“国家将亡,必有妖孽”的衰败气象。特朗普为了自己背后的传统能源资本的利益,竟然取消了对新能源的补贴政策,让美国在新能源的竞争中面对更加不利的局面,为了兑现所代表的资本的现实利益而牺牲美国未来的发展利益,削弱美国在高科技新经济领域以及美国争夺下一次工业革命的竞争力,这也是马斯克对大而美法案特别愤怒的重要原因。

社会的上层精英公开撕裂,预示着一场严重的危机已经在不远处,这是中国历史上多次在王朝末期发生过的事实。
比照一下中国的历史,美国的未来并不乐观。
和中国悠久的历史相比,美国的历史实在太短了,从美国建立时间算起,至今也只有249年,只不过近似于中国历史上大统一王朝的国祚。过于短暂的历史,让美国的很多政治和经济精英还停留在美国老大帝国的思维惯性之中,沉醉于美国机制纠错能力的自我催眠里,还没有意识到美国现在面对的是几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像沙利文和卢比奥这样比较清醒的政客还是太少了。
美国的政客因为对历史经验和教训认知的欠缺,缺乏如何应对社会系统性衰退的历史经验,他们更多是用冷战的经验,理解美国现在的危机。
美国现在不用说没有政客能够打破美国制度的藩篱,因为所有的政客都是在戴着资本的镣铐跳舞,否则就没有资格登上美国的政治舞台,特朗普说的“所有政客都是资本家的狗”的政治现实状况也没有改变,美国已经被资本完全控制的局面,短时间内看不到有任何政治力量能够发起挑战。
现在的美国就连一个罗斯福那样,至少敢在形式上对资本增税、以减少社会贫富差距的政治人物都没有,导致现在的美国,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党争越来越激烈,财政越来越入不敷出,也越来越具有中国历史上王朝末期的景象。
如果不是把东汉和西汉、南宋和北宋算作同一朝代,自秦之后的大一统王朝,没有一个能够超过300年,这就是中国人熟知的“历史周期律”。
“历史周期律”之所以难以破解,根本原因是传统的农业社会,始终无法找到抑制贫富差距日益扩大的办法,每经过二三百年的时间,土地兼并现象严重,地主豪强财富的积累与社会底层民众普遍贫困的两极分化超过了社会承受的极限,阶级与社会矛盾严重到彻底失控的程度,农民起义爆发,王朝统治的基础被动摇,社会秩序被格式化,大量人口减少,出现大量无主土地,新的王朝建立,对土地重新分配,社会矛盾缓和,新的周期开启。

这个过程相当于每过一段时间,社会就需要进行一次重启。只是每次重启的过程都异常痛苦,都要经过激烈的社会动荡和大规模的战乱,付出巨大代价,才能重建相对稳定的秩序。最严重的就是从西晋灭亡到隋文帝重新统一中华版图,中间经历了将近300年的大分裂时期,五胡乱华就发生在这个历史时期。
土地作为农耕社会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土地,每次被高度垄断于地主豪强手里,都会引发严重的经济、政治和社会危机,社会稳定机制都变得异常脆弱,一场天灾人祸,就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生产资料严重垄断和财富集中而产生的周期性社会危机,并不只是存在于中国的农耕社会。西方的近现代主要的工业国家,在向外进行产业转移之前的经济发展过程中,也饱受周期性爆发社会经济危机的困扰,表现为“大量商品卖不出去,大量生产资料被闲置,大批生产企业、商店、银行破产,大批工人失业,生产迅速下降,信用关系破坏,整个社会生活陷入混乱。”特别严重的经济危机还会引发大规模战争。美国1929年的经济大萧条引发了世界经济危机,加剧了西方主要工业强国不同阵营之间的冲突,为了争夺市场和资源,对外转移矛盾,成为二战爆发的重要原因。
后来西方国家通过世界产业分工,将中低端工业向外转移,基本消除了生产相对过剩的周期性经济危机的困扰,但生产不足引发的债务问题又引发了金融危机和财政危机,2007年美国次债暴雷,引发了2008年的美国金融危机和2009年的欧洲债务危机。
资本主义体系生产相对过剩的危机,在世界范围内也并没有消失,只不过跟随着产业在全球范围的重新分布,转移到别的国家。
虽然近现代西方国家因为生产相对过剩而爆发的经济社会周期性危机与古代中国历史周期律的具体发生机制存在很多不同,但底层逻辑都是主要的生产资料过度集中在私人手里,让社会的分配机制向少数人倾斜,积累日久,贫富差距严重到社会无法正常运转,致使社会矛盾激化,经济、政治和社会危机集中爆发。
现在的美国,接近差三分之一(31%)的美国人拿不出500美元来应付突然的开销,比如修车、交医疗费或者临时账单,超过一半的人(52%)连2000美元的应急钱都没有。
要没有2025年初的中美网民大对账撕破了美国用话语权罩在冰冷现实上的光环,我们还不知道,美国的牛马很多都要一人打几份工才能维持生存,很多穷人都要依靠买血才能勉强生活。这些来自美国社会普通民众的真实生存状况告诉我们,内塔尼亚胡说美国一年饿死两万人不但是真的,而且真相更为残酷。
看看下面这张图,就可以知道,美国现在的贫富差距已经达到经济大萧条之后近一百年时间内的最高水平。

2019年2月7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经济学教授祖克曼(Gabriel Zucman)发表的一篇论文指出,美国财富集中程度进入21世纪,0.1%的美国人所拥有的该国财富占比已经逼近“20%关口”。祖克曼认为,“美国财富集中水平已经回到了‘咆哮的二十年代’(Roaring Twenties,即上世纪二十年代)。”
特朗普的“大而美法案”为什么不是拯救美国的良药,反而会是让美国衰退加速的饮鸩止渴呢?因为这个法案最大的特点就是“劫贫济富”,其中的减税政策明显有利于美国富人,减税会减少政府的收入,让美国已经“寅吃卯粮”的财政状况更加雪上加霜,美国政府只能扩大政府债务规模,把美国债务上限提高5万亿美元至41万亿美元,减少社会保障支出,前者会加速美国政府财政危机的爆发,后者会恶化美国穷人的生存条件。
美国联邦政府的债务规模已经超过36万亿美元。1980年美国联邦政府的债务只有9077亿美元,1990年增加为3.2万亿,2000年还不过5.6万亿,2010年就激增至13.6万亿美元,2020年又暴涨为27.8万亿,然后在短短的5年时间内,美国联邦政府的债务又增加了8万亿。

美国财政对债务的依赖不但越来越严重,而且美国政府债务规模的扩张速度越来越快。美国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能够改善政府财政减少政府债务的办法,原因就是财富过度集中,让美国的收税越来越难。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看看中国的历史,每次土地(生产资料)兼并后引发的财富集中,向富豪收税都会成为一大难题。美国现在的财政困境,和明朝末年的财政危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因为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还在,美国的国债还有市场空间,美国政府还可以通过透支未来继续维持。
但这种模式注定无法持续,因为无论美元怎么强势,美国债务的扩张总会有临界点。何况,美元也遇到不小的麻烦,美元指数急跌和黄金价格暴涨,正在动摇世界对美元的信心。
美国的财政危机与普通美国人之间的生存危机就这样纠缠在一起,成为美国的噩梦。
在美国走向衰退的关键时刻,特朗普选择了再苦一苦美国老百姓,利用共和党对国会两院的控制权,通过了”大而美法案“。有人估算,1700万人失去了医疗保障,1800万儿童失去了学校供餐,300万美国人失去了食品援助,社区和农村医院基本被取消。根据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的估算,在未来十年时间里,美国收入最高的1%人群将收到超过1万亿美元的减税福利,而其中收入前0.1%的人群就将享受近一半的红利。未来十年内,美国低收入家庭医疗补助每年将被削减1200亿美元左右,十年下来这一数字基本上刚好等于前1%富裕人群拿到的减税“红包”。
现在的美国需要实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美国政府如果不想经历一次中国古代历史周期律那样的按键重启,就需要解决社会资源的重新分配问题,至少需要对美国的高收入群体增加税收,扩大政府的社会保障支出。企图绕开美国贫富差距问题的普通改良手段,都已经解决不了美国现在面对的主要难题。
而现在的特朗普现在却反其道而行之,以侧重向富人减税和减少政府社会保障支出的方式,损不足奉有余。特朗普连一个改良主义者都算不上,他是个保守主义者,要美国回到他记忆中的“黄金时代”,特朗普的MAGA只能是口号。
美国在二战爆发后开始的“黄金时代”,基本沿袭了罗斯福的高税收政策,让美国在生产扩张的同时,贫富差距也一路走低到了1970年代,降至历史最低水平。

美国劳动者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也是存在于这个历史阶段。美国家庭只要有一个人上班,就能让全家过上不错的生活。在这段时间,虽然美国还是资本主义,但还是通过税收政策部分实现了损有余而补不足。
美国从里根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开始,又开始在税收政策上向富人倾斜,再次搞起了“劫贫济富”,美国的贫富差距逐步向大萧条之前的状态复归。现在即使是比较保守的统计数据,也表明顶端0.1%家庭财富飙升至13.8%。
虽然美国的信息茧房还是很牢固,对美国民众的PUA机制还在有效运转,在社会达尔文法则竞争中的失败者,宁可露宿街头也不知道去反思社会的不公,部分人加入“零元购”求得苟延残喘也不去反抗吃人的制度,但饿肚子总是会教育一部分人觉醒的,任何国家社会底层的容忍度都会有一个极限值,如果造成更大范围的生存危机,美国的社会维稳恐怕就不一定有那么轻松了。
现在已经有人在反思美国的制度,认为只有改变美国的制度,才能解决美国的问题,提出了只有“共产主义才能救美国”的口号。
虽然美国这样清醒的人还是太少,这样的深度思考还只是星星之火,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形成美国版的燎原之势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