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印闲生
来源：江宁知府（ID：jiangningzhifu2020）
意识到一味强力施压可能适得其反后，近期美印关系有缓和的迹象。原先美媒报道称特朗普不会出席今年秋天在印度举办的“四方安全对话”首脑峰会——此举将重创这个新德里最依仗的多边机制，现在最新消息是特朗普改口了。今日印度电视台报道称，印度和美国贸易代表团之间的首次会晤进展顺利，如果贸易谈判继续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美日印澳四方峰会有望在今年年底前举行，特朗普将前往印度参会。说起来，美印关税谈判一开始进展就比较快，所谓因购买俄罗斯石油被爆加25%关税（总计50%）纯属意外。起因是特朗普声称他本人促成了印巴停火，而莫迪则希望在国内塑造另一种假象：停火是因为他重创了巴基斯坦，使巴方跪地求饶并请求停火。这一外交乌龙事件让莫迪无法向特朗普让步，否则他在国内的政治叙事将彻底被推翻。但随着印巴紧张局势降温，舆论渐渐淡忘了5月份的空战，事情翻篇的可能性正在上升。美国是印度最大的贸易伙伴，2024年印度向美国出口了价值约870亿美元的商品，除被豁免的智能手机和药品外，主要受影响的行业是纺织和珠宝。据印方评估，假如50%的关税持续下去，2026年对美出口金额将跌至500亿美元左右。就这个数据来看，影响其实不算大，只占印度GDP的约1%。事实上，关税主要针对货物类商品，而制造业在印度经济中的占比相对较小，仅为14%，因此莫迪政府没有那么在乎，其谈判立场相较于越南等强烈依赖对美出口的国家要硬气许多。然而特朗普的另一项政策却直接打到了印度的软肋——9月19日，美国突然宣布大幅提高H-1B签证费用，从原本最高4000美元提高至10万美元。此举引发印度国内政商界强烈反弹，因为新规定影响的主要是赴美工作的高技能专业人士，其中印度公民占所有H-1B签证核准数的71%，远高于第二位的中国（11.7%）。据《印度时报》报道，消息公布当日，印度主要IT企业如TCS、Infosys和Wipro的市值单日蒸发逾100亿美元。美国硅谷大厂将大量工作外包给位于班加罗尔、孟买等科技园的印度员工，以降低人力成本。印度的经济发展模式和产业结构与传统发展中国家存在极大不同。一般发展中国家的产业升级道路是“农业→轻工业/产品代工→高端装备制造业→中高端服务业”，印度绕过了中间的制造业阶段，直接跨入以服务业为主导的经济模式。服务业占印度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超过50%，对标发达国家。根据2024年数据，印度货物出口额为4371亿美元，服务出口额为3411亿美元，后者的比例之高十分惊人，且充当了主要利润来源。简单来说，印度并不靠往国外市场“卖货”赚钱，而是以卖“服务”作为核心创收手段。硅谷不是有一堆印裔CEO嘛，这些人把大量外包服务给到位于印度国内的科技公司，用远远低于美国程序员、远远高于印度当地收入的薪水雇用了一批印度本土程序员……如果再算上持H-1B签证赴美打工的印度人所领的薪水，那更是天文数字。莫迪政府经常宣称印度是靠消费推动发展的经济体，不依赖制造业和国际贸易，那庞大的中高端收入人群从何而来呢？这些从事软件外包工作的IT从业者，以及赴美打工人员留在国内的亲属，是一个重要来源。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过去几年印度也吃到了一波互联网红利，它是美国科技巨头业绩和股价飞上天的受益者之一。假如完全切断印度与美国的服务贸易联系，新德里“以消费推动经济”的策略根本就玩不转，到头来还得跟越南一样——从做衬衫开始。所谓互联网大厂的外包工作，有相当部分是做一些软件开发、代码维护、平台运营、内容审核、售后服务等，现在随着AI的大规模部署，越来越多的工作正被简化甚至替代。AI可以自动写出大部分模板化的代码，内容审核更是它的强项，至于服务售后，目前各种语音机器人已基本能覆盖常见问题。过去靠“低人力成本+英语优势”拿下大量欧美外包单子，但现在欧美企业直接用 AI工具，成本更低。这意味着印度急需一场软件服务领域的产业升级，向高端研发、算法、大数据、系统架构等领域迈进，如果仍停留在低端外包环节，红利将难以维系。全印最大的私营部门雇主、最大的IT服务公司——塔塔咨询服务公司宣布将裁减超过1.2万个职位，占公司总人力的2%。塔塔咨询服务公司总部位于孟买，雇用了60万名IT员工，被视为印度数千亿美元软件产业的风向标，也是大孟买地区白领就业的支柱。IT产业收缩会直接影响到印度房地产行业与其他各类高端消费，一位印度科技公司创办人表示：“AI对印度中产阶级的潜在打击可能是毁灭性的，目前存在的白领工作中，有40%至50%可能会消失，这将意味着中产阶级与消费故事的终结。”塔塔咨询服务公司的一则招聘通告，最后一行明确标注“我们需要匹配美国时间 ——夜班”。根据美国公民及移民服务局的数据，在2009年至2025年6月30日期间，累计获得美国H-1B签证数量最多的前四家公司为：
- 总部位于印度孟买的塔塔咨询服务公司，98259个。
- 前总部位于印度钦奈的Cognizant公司（被美国收购），92435个。
- 总部位于印度班加罗尔的Infosys公司，87654个。
- 总部位于印度班加罗尔的Wipro公司，77289个。
在技术迭代和关税的双重打击下，近期印度国内萌生了重新引进中国企业的想法。犹记得2020年，由于疫情和当年爆发的边境冲突，新德里对中国在印度的经济和技术相关活动实施了全面限制，包括对中国投资进行额外审查、将中国公司排除在重要采购之外，以及禁止TikTok等中国应用程序等。过去几年，一些印度大企业不断呼吁放宽这些限制，莫迪迟迟不为所动，直到特朗普关税事件。现如今，印度国内“继续与中国做生意”的声音越来越多，许多官员和企业家认为，持续依赖软件外包服务的风险太大，导致产业结构单一，且解决就业的能力不如制造业。然而特朗普关税已经造成了供应链混乱，印度制造对美国进口商的吸引力明显降低，他们正转向其他关税更低的地方，比如越南或墨西哥。相对于已经有一定门槛的中国对美出口商品，印度出口给美国的货物更容易被替代。至于说未来，除非莫迪政府能谈出一份税率远低于中国和东南亚的协议，否则也不会有企业青睐印度。“中国和美国一直是印度最重要的两个贸易伙伴，各自在某些方面不可或缺，但就进口和出口而言，印度对这两个国家来说都相对较小。如果这是一场三角恋，印度将是被抛弃的一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