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波：中国要想在印度洋“名正言顺”的存在，最大障碍是……
随着中国商业利益的出海，如何确保海上通道和商船安全，成为我们必须要重视的问题。
12月10日至11日，第二届“构建印度洋命运共同体”国际会议于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召开。在“中国与印度洋”主题讨论中，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中心研究员周波，从中国在印度洋的军事存在这一角度切入，以“中印应携手维护印度洋战略通道的安全”为题，展望了中国在印度洋地区未来的战略存在以及中印合作的潜在可能性。东方军事经授权整理其发言内容，供读者参考。
【文/周波，整理/东方军事 唐晓甫】
我之前一直在想，今天上午要跟大家讲什么话题。首先我想问一下，在座有多少朋友是来自印度的？有没有印度的朋友？因为我今天要谈的话题比较敏感，主要是讲中印应该如何携手维护印度洋战略通道的安全。对印度的朋友来说，这个议题应该尤其有意义；当然，对其他朋友来说，了解中国是如何思考这些问题的，也会很有帮助。
我们已经进行了非常广泛而充分的讨论，比如中国在印度洋地区的利益和关切。但如果从军事角度来看，我们的主要利益是什么？需要保护和捍卫的方面当然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海上通道，而且这是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
中国人民解放军自2008年起就在亚丁湾执行护航任务，直到今天仍在继续。当然，现在已经不再主要是打击海盗了，因为海盗活动已经大幅减少。但我们长期保持三艘军舰在该地区常态化部署，为什么？因为我们的战略焦点已经发生了转变；对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保护国际海上通道。
2025年2月22日，中国海军第47批护航编队在亚丁湾海域首次采取“一横一纵”方式，顺利完成舰艇同时补给@中国军号
为什么我们要保护海上航道？我认为有两点理由。第一，中国是全球最大的进出口贸易大国，我们都可以想象，海上通道对中国的特殊意义，它极其重要。第二，在国际贸易中，超过90%是通过海上通道完成的。这就是我们做出如此决策的关键理由之一。
进一步说，为什么印度洋对中国如此重要？我想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北印度洋地区在广义上也属于中东范围，而中国一直在与中东深化经济合作，并且正在从经济领域合作拓展到政治和军事领域。比如，中国目前在吉布提设有一个后勤补给站。我一直认为，如果没有海盗活动，中国也不会在那个位置拥有自己的后勤补给站。
接下来一个问题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全球需要建立多少个基地？中国现在不止在“大中华”地区有利益存在，在全球范围内也都存在利益。所以我们显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基地，但最终需要多少个，并不完全由中国政府单方面决定。这是因为在印度洋地区，至少有两个重要的行为体需要考虑，一个是印度、一个是美国。他们都强烈反对中国在印度洋进一步扩大军事存在。
但问题在于，如果中国在当地没有足够的、持续性的实体存在，我们的处境有时候反而会显得相当尴尬。举个例子，在红海地区，当胡塞武装开始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商船发动袭击时，中国的船只也遭到袭击。但我们的军舰却不能直接驶入红海，为我们自己的商船提供保护。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主要有两个。
第一，我们并不希望卷入中东本已极其复杂和混乱的局势之中。一旦介入，就会带来额外的政治风险和军事风险，这是中国一直谨慎避免的。
第二个原因则非常现实，也非常技术性。那就是我们的防空弹药补充问题。比如，从曼德海峡到中国东部港口，单程大约就需要两周时间，这意味着一次完整的补给周期至少要一个月。
再看军舰本身的武器配置。军舰上最重要的武器是什么？当然是导弹。其中用于防空的导弹并不是没有，但数量相对有限。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在执行任务过程中，防空导弹消耗殆尽，你连自身安全都无法保障，又怎么可能继续为其他商船提供护航？
所以，如果我们要在印度洋维持一种更长期，也更“名正言顺”的存在，最大的障碍其实是印度。
印度洋并不等于“印度的海”，但印度确实仍然抱有某种“把印度洋当作自家势力范围”的心态。他们甚至在官方表述中，把自己定位为这个地区的“净安全提供者”。我在香格里拉对话上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说实话挺吃惊的。
但印度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净安全提供者”。我举个例子：美国就会公开挑战印度的相关主张。比如几年前，美国驱逐舰“约翰·保罗·琼斯”号驶入印度的专属经济区，以此来挑战印度对相关海域权利的解释和主张。换句话说，印度的这些宣示并不被美国接受。
那么，中印怎么在印度洋合作呢？关键在于：不同于中印边境问题，在印度洋我们并没有领土或海洋争端。而且我们过去也确实有过合作经历。比如在反海盗行动时期，中国护航编队会为包括印度商船在内的商船提供护航；印度海军也曾参与营救中国商船。
有意思的是，中印两国在海洋问题上的立场其实相当接近。很多人觉得印度在做法上更像美国，其实并不完全正确。尽管印度也常讲“自由开放的印太”，但如果你去看《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会发现印度和中国基于其中同一条款做出了类似的声明，这一条款也就是《公约》的第298条（第298条允许缔约国对海洋划界、军事活动等核心安全争端，声明不接受强制性国际仲裁）。因此从法理立场看，中印的相关主张反而更相似。
轰-6在黄岩岛附近空域巡航，对潜在对手进行威慑
不过这里可以做个对比：我觉得相比印度，中国看起来更开放一些、更愿意包容不同观点。这其实也反映了一个现实——印度总是会抱怨中国在印度洋的存在。但你听过几次中国抱怨印度海军在南海的存在呢？如果中国没有这种开放态度，又怎么可能接纳印度加入上海合作组织和金砖国家机制呢？
最后，我想说，我对印度这个国家的评价其实很高。我认为印度的未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它人口众多，而且年轻人口占比很高，也在沿着一条自己的道路前进。到2030年，印度很可能会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不过在综合经济实力上，它和中国相比仍然会有很大的差距。比如《金融时报》曾经提到，印度到那时的经济体量大致相当于中国在2015年前后的水平。差距依然很大，但印度未来也确实存在成为世界“一极”的可能性。
很多人谈论21世纪是“亚太世纪”，甚至说会出现所谓“中国治下的和平”。这有点像：19世纪是“英帝国治下的和平”（Pax Britannica），20世纪是“美国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但我认为，21世纪的关键词会是“多极化”，这本身就意味着中国只是其中“一极”，因此必然不可能出现“中国治下的和平”。也许未来的格局更像是某种“亚洲主导下的和平”。欧亚地区会更重要，中国、印度、印尼，甚至东盟都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但即便这种说法也不完全准确，因为它忽略了非洲和拉丁美洲这些同样在崛起的新兴经济体。当然，无论未来呈现出什么样的格局，中国和印度都会在21世纪扮演重要角色，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应该学会共存，并且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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