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印闲生
来源：江宁知府（ID：jiangningzhifu2020）
在6月25日举行的荷兰海牙北约峰会上，特朗普形容伊朗和以色列的冲突像孩子在学校里打架，北约秘书长吕特则将特朗普比作训斥孩子们的“爸爸”。“他们打了一场大仗，就像两个孩子在学校里打架一样。他们打得天昏地暗，你阻止不了他们，让他们打个两三分钟，然后就很容易劝阻了。”“爸爸（daddy）有时不得不用强硬的言辞，才能让他们停下来。”特朗普还大肆吹嘘了美军实施的B-2轰炸行动，将其与广岛原子弹相提并论：“我不想举广岛的例子，也不想举长崎的例子，但本质上是一回事。那时的轰炸结束了那场战争，这次空袭也结束了这场战争。”这段看似戏谑之言，背后其实是有深刻内涵的，简单来说，中东不具备爆发全面战争的条件。中东上一次爆发大战是1973年，即第四次中东战争，又称“赎罪日战争”。当时埃及和叙利亚分别向六年前被以色列侵占的西奈半岛和戈兰高地发起进攻，初期一度占据上风。不过以色列很快回过神来，在战争的第二周分别击退了埃及和叙利亚军队，向西跨过苏伊士运河，进攻至距埃及首都开罗仅100公里处。与此同时，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在地中海爆发了冷战期间最大规模的海上对抗。苏联黑海舰队出动52艘舰艇和11艘潜艇，其中包含携带核弹头的巡航导弹核潜艇；美国则将第六舰队倾巢派出，巅峰期增兵至三个航母战斗群（独立号、罗斯福号和肯尼迪号）。由于涉及超级大国的直接对抗，危机最终在美苏直接沟通下宣告停火。回头看，第四次中东战争其实是中东地区的最后一场大战，1982年的第五次中东战争无论规模还是影响都明显小于第四次——以军动员的兵力规模远不如本次在加沙地带的军事行动。至于2023年10月至今的第六次中东战争（姑且这样叫），其规模虽然大于第五次，但仍远远小于第四次。1973年10月7日，埃及军队跨过苏伊士运河。第四次中东战争期间埃及动员了约80万军人，实际参战部队约为30万至40万，集中在西奈战场。包含埃及在内，阿拉伯国家共出动正规军57万人，坦克4000余辆，作战飞机1000余架。对比1973年的战争不难发现，当下中东难以爆发大战的根本原因在于“外部结构”发生改变。具体来说，之前中东战争打得轰轰烈烈，本质上都与美苏冷战格局密切相关——美苏各自扶持代理人政权，通过中东进行地缘博弈。苏联支持了阿拉伯阵营（埃及、叙利亚、伊拉克），美国则扶持以色列。随着1970年代后美苏关系缓和以及1990年代初冷战彻底结束，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已发生重大变化。除非有新的超级大国进入并扶持对立阵营，或者美国自身战略收缩至完全真空，否则中东只能“持续动荡”，却难爆发全面大战。苏联领土（图中红色）直接与伊朗相邻，跟中东近在咫尺。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势力已回到大高加索山脉以北，被土耳其-阿塞拜疆的联盟阻挡住了南下之路。在域外大国不参与的情况下，以伊朗为首的抵抗组织显然没有实力和决心同美以打一场大战。以色列西边的国家是埃及，埃及自1979年至今整体上是亲美的，拿了美国大量援助，而且同以色列签订有和平条约，几乎不可能反水。约旦被比喻为中东的“金丝雀”，是除乌克兰、以色列和埃及之后的第四大美援接受国，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私底下很亲美、亲以，与内塔尼亚胡是心照不宣的盟友，但因80%人口为巴勒斯坦后裔，所以公开场合经常口头谴责以色列。沙特在本轮危机中可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阿联酋等海湾国家大都持这一立场，两不相帮，坚决不蹚浑水。以色列东北方向为叙利亚，开战之初阿萨德政权立场保守，甚至都不允许伊朗从叙利亚领土出发直接对以色列发动重大袭击（据报道，伊朗当时曾在毗邻叙利亚西南部的伊拉克境内集结了约4万名民兵武装）。可保守也没能躲过一劫，2024年12月，叙利亚在一次土耳其支持的反对派武装“试探性攻击”中土崩瓦解。围绕以色列国土一圈转下来，唯一有可能直接同以军交战的就只剩下黎巴嫩真主党，怎料真主党因“传呼机爆炸事件”导致3000多名骨干人员受伤，战斗力一落千丈，迄今为止存在感很低。由于中东国家普遍没有跨区域作战能力，只要以色列的这几个邻国保持沉默，中东大战就打不起来。伊朗在全国范围内发起庆祝战胜以色列的庆祝活动，哈梅内伊表示“狠狠扇了美国一耳光”，有人戏称这是一场“三赢”的战争。远程打击对一个政权的损伤十分有限，很少有国家会因为这种简单的“军事交换”而妥协让步。事实上，中东地区目前只有一个超级大国在“活跃”，形成了一种“单极干预”结构，即美国完全主导打击与调停，唱独角戏，而缺乏另一个有力的“对手阵营”来催化大战规模的升级。俄罗斯在力量巅峰期的2015年曾大举介入叙利亚内战，可总体上难与美抗衡；2022年俄乌开战以来，莫斯科力量被迫极大收缩，早已无心他顾。中国虽在中东有经贸存在，但回避军事干预和阵营对抗。在中方看来，美国及其盟友是当今国际秩序的最大受益者，就让华盛顿继续扮演“救火队员”的角色，中国扮演好自己“温和建设性大国”的角色。至于说支持一方（如伊朗）跟直接美国对抗，当下似乎并不是时机，因为连伊朗自己也不希望打一场持久战。1、以色列既然已经疯狂到这个份上了，势必会对加沙要一个结果，有关加沙地带战后地位、重建、安置等问题的矛盾将进一步发酵，谁都解决不了，谁都不愿意解决。2、在暂时消除伊朗威胁后，不排除以色列回头继续收拾黎巴嫩真主党、也门胡塞武装与伊拉克民兵组织，低烈度冲突或长期存在下去。3、以色列和美国对伊朗核问题的立场发生升级，拒绝拥核的红线愈发明显，因为两国通过一步步试探逐渐意识到，即使直接军事打击伊朗核设施也不会造成之前人们担心的“不可控后果”。4、在“3”的基础上，美国肯向伊朗做出的妥协将十分有限——大不了再来一轮“午夜之锤”；未来核谈判的意义会越来越小，德黑兰希望通过核问题撬动对美关系的策略整体上失败了。5、即便如此，美国和以色列对于“后哈梅内伊时代”的政治转变仍不抱有太大希望（否则没那么容易收手）；作为现阶段的“最大公约数”，过去两年里哈梅内伊表现出了相当的谨慎，美以某种意义上很信任他。6、美国的最后一击更像是表演，或者说表演强硬，华盛顿没有意愿再去大规模军事干预一场危机，其内部阻力比外界想象的还要大。美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军官喜欢引用历史学家T.R. Fehrenbach《朝鲜战争史》中的一句话：“1950 年，美国人重新发现了自广岛以来他们已经忘记的东西：你可以永远飞越一片土地，你可以轰炸它、粉碎它，但如果你想要保卫它、改造它，就必须发起地面行动，像罗马军团所做的那样，把年轻人扔进战争泥潭里……”在大多数情况下，军事胜利需要占领敌方领土，这个过程将使地面部队面临巨大风险，远远超过隐身飞机飞越缺乏先进防空系统的国家上空所遇到的风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