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六代机，没戏！

作者：风雨如歌
来源：卢克文工作室（ID：lukewen1982）

2025年12月8日，德国最大的工会组织、代表400万人利益的德国金属工业工会，致信德国国防部长皮斯托里乌斯和财政部长克林拜尔。

信中呼吁，将法国的达索公司“逐出”欧洲六代机项目。

欧洲六代机项目，全称“未来空中作战系统”（FCAS），2017年启动，由德国、法国主导，西班牙参与。

八年过去，中国六代机已完成首飞，FCAS却连最终设计图都未能确定。德国金属工业工会的这封信，正是FCAS陷入困境的缩影。

一

FCAS项目的诞生，源于欧洲的危机感。

时间拨回2016年初，中国歼-20即将列装，美国F-22早已成军、F-35批量服役并推向国际市场，就连俄罗斯的苏-57也多次试飞稳步推进。

反观欧洲的五代机，别说列装，就连研发计划，都还没提上日程，被中美俄甩出了代差。焦虑感拉满的德国空军，彻底坐不住了。

他们与空客德国分公司，就五代机项目的前景进行了一次评估。

评估结果是，研发五代机需要十年时间，但十年后，六代机估计都出来了，还是落后。与其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不如来个弯道超车：跳过五代机，直接研发六代机。

“弯道超车”的提议，得到了德国总理默克尔的认可，可德国心里门儿清，单凭自己的实力啃不下六代机，唯一的出路，是拉上法国。

2017年7月，在“德－法政府内阁联席会议”上，默克尔与马克龙共同宣布，FCAS项目启动。

FCAS将分为三个大板块：有人战斗机（NGF）、无人机和作战云。

有人机化身“空中指挥所”，指挥无人机群冲锋陷阵，执行各种任务。有人机与无人机之间的数据交互、协同调度，靠作战云这个“神经中枢”来实现。

项目总投资高达1000亿欧元，目标是2030年首飞，2040年前服役。

2018年4月，空客德国分公司和法国达索航空，签署了FCAS项目的合作框架协议。不久后，西班牙加入，将承担部分资金和子系统研发任务。

2019年6月，FCAS的概念模型（包括有人机和无人机两大部分）正式在巴黎航展上揭晓，法国总统马克龙、德国国防部长冯德莱恩、西班牙国防部长罗夫莱斯三人，亲自参加了模型的揭幕仪式。

就在项目看似稳步推进之际，分歧开始浮现。

FCAS的有人机和无人机

战斗机研发通常分为概念论证、详细设计、原型机试飞、量产四个阶段。FCAS本应在2021年夏天迈入第二阶段，也就是详细设计。

可法德西三国的谈判，迟迟没有取得进展，直到2022年夏天才签署协议，启动第二阶段的工作。

然而，等到2023年，法国达索公司抛出一个强硬诉求：法国必须掌握项目主导权。

这一表态，引发德国强烈不满，双方多次谈判无果，项目陷入僵局，一直持续至今。

德法的直接分歧，在于战斗机的性能与供应链。

先说性能。

坐拥“戴高乐”号航母的法国，明确要求NGF（FCAS的有人机部分）具备舰载适配能力，为此，机身需采用耐腐蚀设计、机翼必须折叠、起落架结构要强化。

同时严格限制战机尺寸，确保战机能适配航母升降机与甲板停放空间。

但对德国来说，舰载能力纯属多余，毕竟德国连航母的影子都没有。

德国更希望机身越大越好，能装更多燃油，塞更多武器，增加航程，提高火力。

法国是有核国家，手里握着核威慑的底牌，所以NGF必须能挂空射核巡航导弹，这是它保住大国地位的关键。

德国没有核武器，对挂载核巡航导弹兴趣不大，觉得满足北约核共享标准，也就是能够挂载B61核炸弹就足够了，没必要多花钱。

法国着眼于海外部署需求，需要NGF兼顾对空与对地作战能力，可以适度牺牲对空性能，强化对地打击，毕竟法国的潜在作战场景，多是针对前殖民地国家。

这些地区普遍缺乏先进防空系统与空军力量，很难对法军战机构成威胁，也就不需要太强的空战性能，对地打击能力更重要。

反观没有海外殖民地的德国，更倾向于将NGF打造成一款类似歼-20的纯空优战斗机。核心目标，是争夺制空权。

性能上的分歧，已经让项目鸡飞狗跳，更棘手的，是技术与供应链的争夺。

技术上，法国的诉求十分明确：有人机板块（NGF）的技术，必须由法国主导，德国仅需负责无人机及地面配套系统。

这德国哪能同意？为了避免被排除在外，德国要求参与NGF的整体设计。

供应链上，法国提出，NGF的发动机不用从头研发，直接用现有的成熟产品，也就是M88发动机的升级版，能省下许多成本。

德国一看，好家伙，M88是法国赛峰集团的产品，发动机又是战斗机的心脏。这么大一块蛋糕，法国凭什么独吞？

所以要求必须两国联合重新研发，而且在研发过程中，德国要尽可能多掌握发动机相关技术，不能让法国独吞。

再说飞控系统，这个领域法国是绝对的老大，德国连拿得出手的成熟飞控系统供应商都没有，说白了，飞控系统只能靠法国研发。

飞控是战机的神经中枢，为避免受制于法国，德国要求，法国必须共享飞控系统的核心代码。

法国不同意，这事儿又谈崩了。

到了生产线设置环节，法国说：搞两条生产线太浪费钱，一条就够，设在法国吧。

德国当场就怼了回去：把生产环节全交给你，我们德国的相关企业喝西北风去？必须在德国境内也设一条生产线，没得商量。

除此之外，航电、飞行模拟器、机炮、复合材料等领域，法德也没少扯皮。吵来吵去的结果就是，项目总成本从最初预计的1000亿欧元，一路飙升到1500亿欧元。照这个进度，就算拖到2040年，别说服役了，FCAS能不能完成都是个未知数。

那问题来了，FCAS项目闹到这步田地，真就只是德法两国争领导权那么简单？

当然不止。

法国在这事儿上的态度，比德国硬多了，德国多少还留着一点商量的余地，法国大多数时候硬得像块石头，半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

这一切的关键，就是文章开头提过的：法国达索集团。

达索集团背后，是一个盘踞法国政坛数十年的庞然大物：达索家族。

二

1892年，达索家族的一代目马塞尔·达索，生于巴黎犹太家庭，原名马塞尔·布洛赫。父亲是受人尊敬的医生，母亲出身富商门第。

他自幼痴迷航空，高中毕业后，考入全球第一所专业航空航天工程大学——苏帕埃罗学院。

1928年，马塞尔创立“马塞尔·布洛赫公司”。

1937年，法国政府预判战争临近，提前备战，将航空、铁路等重点行业收归国有。“马塞尔·布洛赫公司”因此成了国有企业。

该公司与其他公司合并为“西南航空制造公司”。

不过，在马塞尔的积极运作下，法国空军部授权，由他全权管理“西南航空制造公司”。

这样一来，原公司大权仍由他掌控。

1940年6月，法国向纳粹德国投降。出于战争需要，德国空军不断扩充飞机产能，要求“西南航空制造公司”为德国空军造飞机。

马塞尔拒绝合作。纳粹先把他软禁，随后扔进集中营，马塞尔险些丧命。二战结束后，马塞尔痛定思痛，认定犹太人绝不能只做纯粹的商人，必须参政。

引领马塞尔踏入政坛的引路人，正是他哥哥，保罗。

早在1940年6月，法国战败投降，戴高乐逃离法国，于伦敦发表《抵抗宣言》，宣告成立“自由法国政府”。从军多年的保罗，第一时间响应戴高乐。

很快，他被戴高乐委以重任，出任“自由法国”驻巴黎军事总督。

1947年，保罗官至陆军上将。戴高乐很赏识保罗，经常就国家大事，征求他的意见。有哥哥的门路，马塞尔加入了戴高乐组建的“人民联盟”，并于1951年当选为国会议员，一直连任到1986年。

二战期间，保罗的代号是“达索”（意为“突击坦克”）。

为了表示对哥哥的敬意，马塞尔将本名从马塞尔·布洛赫，改为马塞尔·达索，公司也更名为“马塞尔·达索”公司。

1956年，达索公司的“幻影3”研制成功，是世界上第二款能达到两倍音速的战斗机，法国空军对“幻影3”很满意，列装超400架，还外销近500架，成为一代经典机型。

幻影3的成功，奠定了达索公司的地位。

此后，法国空军的超军旗、阵风等战机项目都由达索公司主导，马塞尔由此成为“戴高乐阵营”的核心成员。

1986年，94岁的马塞尔，交棒给小儿子塞尔日，塞尔日成为家族二代目。

马塞尔在去世前，早为塞尔日的接班铺好了路，最关键的一笔“投资”，是法国总统雅克·希拉克。

希拉克的父亲，是一家银行的销售。马塞尔是他父亲的客户，两家往来频繁。

希拉克还是孩子的时候，马塞尔就很喜欢他，时常给他买各种东西。1962年，希拉克得到法国总理蓬皮杜的赏识，进入总理办公室，并逐渐成为其心腹。

1974年，羽翼渐丰的希拉克，出任法国总理，跻身政坛右派大佬行列。1995年到2007年，希拉克担任法国总统长达12年。

有这层关系，塞尔日与达索公司地位稳固。他常年资助右派阵营，是右派的大金主。但达索和政府的关系，不是单方面的利益输送。

法国政府拥有达索公司部分股份，双方利益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达索的地位，不再是单纯的私企。所以，达索的腰杆子特别硬。

以FCAS六代机项目为例，项目第一阶段时，达索要求，NGF的技术应该以“阵风”战斗机的技术为蓝本，引发德国强烈不满。

2023年，达索直接要求FCAS项目采用“神经元”模式。“神经元”是个无人机项目，由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希腊、瑞士、瑞典六国联合研制，达索公司担任主承包商。

FCAS项目，本是欧洲提升军事一体化的核心工程。

德国、西班牙等国均期望通过参与项目，获得技术突破和产业红利，达索80%的份额要求，等于让德、西沦为“出资方”和“配套商”。

“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爆料，柏林方面认为，法国只是想让德国为他们的飞机买单，让德国当个“只掏钱不掌权”的冤大头。

“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是半官方智库，理事会主席目前有三位，分别为前瑞典首相卡尔·比特根、前德国环境部长诺伯特·勒特根和前丹麦能源部长吕克·弗里斯。

其理事会，有300多名成员，绝大部分，是欧洲各国政坛的精英。考虑到“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和欧洲政坛关系密切，爆料的可信度较高。

面对德国的反对，达索公司CEO特拉皮耶的回应是“德国人可以抱怨，但我们知道如何做到这一点（自行研制六代机）。如果他们想要自己行动，就让他们去做吧”。

意思是，如果德国人不答应，法国大不了单干。

20世纪70年代，德、法、英、西、意曾联合推进“台风”战斗机项目，但法国与其他合作方矛盾重重，果断选择退出，独自研发出“阵风”战斗机。

如今，“阵风”已成为法国空军的主力机型，不仅满足本国国防需求，还成功外销印度、卡塔尔、阿联酋、埃及等多个国家。

有“阵风”的成功先例在前，达索根本不担心FCAS项目黄掉，所以底气十足。

同时，法国政府一定会力挺达索公司。

这就导致了文章开头那一幕，“德国金属工业工会”呼吁将达索公司“逐出”六代机项目。

工会的态度是，他们愿意和法国合作，但没法跟达索合作。

问题在于，达索在法国政坛树大根深，像六代机这样的重大项目，想把他们撇开根本不现实，这成了FCAS项目的又一个死结。

FCAS项目的困境，并非单纯的技术问题。

单论技术实力，欧洲航空工业的底子足以支撑一款六代机的研发，这也是FCAS项目得以启动的基础。

但各国的小算盘，却卡住了项目的脖子。

项目从一开始，就带着先天缺陷：想用跨国合作的壳，装各自的国家利益和企业私利。

法国要的是全球大国的体面，是海外殖民地的控制权，所以必须要舰载能力、要核打击能力。

德国要的是争夺控制权，是本土航空工业的发展，所以要大航程、要分生产线。

达索公司，更是这团乱麻里，最解不开的那个结。它不是单纯的企业，而是深度嵌入法国政治生态的利益复合体。

从马塞尔靠戴高乐阵营发家，到塞尔日绑定希拉克，和法国右派深度勾连，达索家族，早就把公司利益和法国的国家权力绑在了一起。

对达索来说，FCAS不是什么“欧洲自主防务的希望”，而是一块能喂饱自己的肥肉。

往深了看，FCAS的困局，已超越单个军工项目的范畴，是欧盟“战略自主”梦想的幻灭。这些年，欧盟喊着要摆脱美国控制，构建自主防务体系。

可真到实操层面，内部一盘散沙的状况顷刻暴露，作为欧盟核心的法德，矛盾重重。

德国金属工业工会的抗议，是对合作模式的绝望。

只要达索仍在项目中，僵局就难以打破，他们无力撼动达索背后的法国政治势力。反过来，法国也无法打消德国对工业份额的执念。

从技术分歧到利益博弈，从企业私利到国家诉求，FCAS的困境，正是欧洲防务自主之路艰难的缩影。